周杰倫怎麼締造神話？歌迷橫跨三代，才華、自律與機運，還有一點台灣男孩的「中二」

周杰倫有首歌叫〈煙花易冷〉，但他自己卻是熱度綿延四分之一世紀的不滅煙火。

煙花不冷，違反物理定律；周杰倫紅24年，仍得少年男女狂戀，亦違反流行音樂業界定律。

為搶演唱會一票，年輕人在台北大巨蛋門口跪求賜票，那些仍搶不到票的，鑽進捷運、緊貼牆壁，聽個演唱會彩排回音也甘心。

究竟，他是怎麼做到的？

我們或可分為兩部份討論：首先，周杰倫到底憑什麼成為一代傳奇？再者，為何他影響力持久不墜，百年來天王天后難逃的過氣二字，在如今已滿45歲的周杰倫身上，卻仍未發生？

若我們倒回時間，來到周杰倫出生的1979年，便知他其實是那年代台灣男孩的代表。

周杰倫的父母均是國中教師，關係不睦，於周杰倫國中時離異。而正如那時代無數成長於台北的中產階級孩子，他自幼被要求苦練鋼琴、被緊盯功課，在那升學主義至上的年代，他成績並不突出，只上私立高中，大學更兩次落榜不第，對一個教師之子而言，大概沒有比這更受打擊的事了。

這樣的環境，對他或許有點壓抑，但他的才華，讓他有脫離所有困境的潛力。

第一張唱片《杰倫》翻天覆地

1997年，為同學參加選秀節目幫忙伴奏的他，被吳宗憲發掘，簽進公司，開始了他密集的作曲生涯。3年後，他等到發片機會。

2000年底發行的《杰倫》，是一張富實驗性、充滿奇思妙想的專輯。

在當年一片歌詠男女情愛的抒情聲浪中，21歲的周杰倫，唱的卻是酸爵士風格的〈印地安老斑鳩〉、揉合美式嘻哈進華語流行樂的〈鬥牛〉，而他的抒情歌，則提供了一種更為年輕的感情範式，在〈黑色幽默〉裡，他在歌詞中寫道「在一起有點勉強，該不該現在休了我」，直率而口語。

而最具象徵性的，莫過於〈完美主義〉裡，不斷重複的「周杰倫周杰倫周杰倫」和聲，4分鐘的歌曲裡，他一共將自己的名字唱了44次，彷彿在宣稱，你將永遠記住這個名字。

但整體而言，《杰倫》其實稱不上一張快樂的專輯，雖有〈可愛女人〉、〈星晴〉的甜蜜，但更觸及靈魂的，或許是〈黑色幽默〉的無奈，以及〈反方向的鐘〉旋律裡的壓抑迷惘，那是周杰倫的慘綠少年時期，不知何時能得志的惴惴不安。

資深樂評袁永興回憶，當時的周杰倫十分內向，若記者要一篇800字的報導，周杰倫大概只能說出80字，而他口齒不清的唱法，在當時引起廣大爭議，「當時口齒不清能出唱片，就像30年前未婚生子一樣（驚人），」袁永興說，但這反而變成他的特色。

但巧妙的是，即使話少，周杰倫每個字都直接、坦率，袁永興認為，這是他能得到年輕人認同的關鍵因素，「他不會拐彎抹角，沒有在講漂亮的話術。」

無論如何，杰倫與《杰倫》都成功了，這是一張叫好又叫座的專輯。在音樂上，周杰倫走出了一條新路，一種融合了華語金曲、古典、嘻哈、爵士、中國風，唯能稱之為「周氏風格」的曲風。

此時行內人都已知道，這個21歲的小子真的是天才。歌手庾澄慶曾回憶初次聽到〈黑色幽默〉時，讚嘆地說，「……這個和弦進行完全不是流行歌，前面聽一聽，到這邊耳朵為之一亮……這個音樂表達方式太突出了！」

旋律抓人，東方驕傲

若說《杰倫》是周杰倫才華的初試啼聲，那2001年發行的《范特西》，便是在他更熟悉流行音樂格式後，大開大闔的開創之作，也被認為是他經典之作。專輯裡給出了輕快純真的〈簡單愛〉，〈安靜〉則延續了〈黑色幽默〉的沉吟苦澀。

但《范特西》之所以能成為華語流行樂壇的永恆Fantasy，另一關鍵在於周杰倫與作詞者方文山的合作，於此達到高峰。

〈愛在西元前〉的史前史詩、〈忍者〉的日式趣味、〈上海一九四三〉的民國情調，周、方兩人成功塑造出一個掛滿各式文化圖騰，有著古巴比倫王、忍者、老街坊與小弄堂的多元奇幻世界，而這樣的多元性，也成為爾後周杰倫每張專輯的特色。

且無論題材如何怪奇，周氏歌曲都有旋律抓人的特色，袁永興認為，這與周杰倫的深厚古典音樂基礎有關，「能透過改變和弦行徑，讓歌曲更朗朗上口。」

專輯中〈雙截棍〉的風行，則體現出周杰倫前期一個強烈的核心價值：東方驕傲，在華語世界站穩腳步後，他想踢破東亞病夫的招牌，威震西方，爾後〈龍拳〉、〈雙刀〉等曲，都延續了這個主題。

而自第四張專輯《葉惠美》中的〈東風破〉開始，周杰倫幾乎每張專輯都會有一首被袁永興稱為「輕古詩詞」的中國風歌曲，包括〈髮如雪〉、〈菊花台〉、〈青花瓷〉等。

「他走了一個很棒的中國風選項，讓他的歌沒有過時的問題，」袁永興分析，周杰倫是有意識地將古典詩詞入歌，因這些文本最雋永、市場也最大，所有華語文化圈都能聽懂。

周杰倫內向靦腆的親民形象，是能與新世代接軌的關鍵。（海灘娛樂提供）

策略性選歌，親近的帶入感

周杰倫確實是精明的作曲家。他曾在訪問中提到，自己專輯選歌時都有分配聽眾，如2000年代後期，他陸續推出〈牛仔很忙〉、〈水手怕水〉等「兒歌」，目的就是要提前培養下一代的歌迷。

而2000至2010年間，周杰倫幾乎每年都會發一張專輯，龐大的歌曲庫，也成為他長紅的資本。

「最重要的還是才華，」中正大學傳播學系教授簡妙如分析，周杰倫與眾不同的關鍵，在於他的創作者身分，因歌手若以外表為主要賣點，汰換速度就會變快。

以韓團為例，韓國偶像產業每5年就得推出一個新團，但周杰倫卻是少數具有偶像魅力的創作歌手，且才華不止於音樂。

「他是自律跟自覺性很高的創作者，」袁永興說，周杰倫一直在找能跟下個世代更直覺的連結。

然而，同樣是才華洋溢的創作型歌手，為何與周杰倫同期的歌手，在年輕世代的影響力，廣度不如周杰倫？

「陶喆跟王力宏的TA是比較熟齡的，歌曲難度也有一點高」袁永興從音樂角度分析，相較之下，周杰倫親和性還是比較高。

此外，除了音樂的親和性外，你身邊可能不存在演藝世家背景、或容貌卓絕的天之驕子——他們很優秀，但離台灣年輕人生活經驗實在有些遙遠。

但你或多或少都能從熟識的朋友間，恍惚看見些許周杰倫的影子：內向、靦腆、話不多，但仍想偷偷找機會耍帥，那種絕對不會在上課舉手發言，但下課會撐起一臉酷勁，向女生遞上手寫情書的標準台灣男孩。

甚至待你成長，結婚生子，你又再次從周杰倫身上看見同輩的影子：言多稱母親、外婆，注重家庭、看重兒女教育。

「創作歌手裡，好像只有周杰倫的偶像魅力是有點『中二』，比較青少年式的耍帥、臭屁、又有才華，」簡妙如認為，少年形象是周杰倫能與下一世代青少年接軌的關鍵。

周杰倫唱的是少年男女間甜蜜的〈簡單愛〉，擔心的是女朋友的〈公主病〉，好友是為戀愛煩惱的〈陽光宅男〉，背後環繞的，則是一片有吸血鬼的奇幻世界，即使唱到年屆40，他仍能〈等你下課〉，要送你〈告白氣球〉。

（杰威爾提供）

K歌＋串流，沒人忘得了他

有些人批評，〈等你下課〉等歌曲很芭樂，但事實是，下一代年輕人離不開周杰倫歌曲的網羅，關鍵就是這些芭樂歌。

比起同期歌手更洋化、難唱的R＆B，周杰倫的歌顯得更「親民」，自然成為KTV熱門金曲，傳唱一代又一代。

其曲風的多元，也使他的作品在各種想像不到的地方滲透，袁永興便觀察到，許多校園國樂團，至今還會演奏〈東風破〉等曲目，等於繼續幫周杰倫宣傳。

簡妙如分析，進入串流時代後，獨立音樂要被看見，需要機緣，且一次能觸及的聽眾有限，前串流世代現象級歌手的作品，若主題、曲風能與年輕人接軌，便佔盡優勢。

根據最新公布的2024年國際串流平台Soptify收聽榜單，周杰倫仍是被收聽次數最高的華語歌手，而他蟬聯這個寶座，已有6年之久。

周杰倫正式來到一個，從80後到10後，都在唱他的歌的時代。

但除去出色的音樂，周杰倫的本質仍是藝人，一個需要被崇拜、喜愛的對象，而出道24年，周杰倫的負面新聞不多，更沒有「人設垮台」問題。

而除了年輕時與狗仔隊的零星衝突，也鮮少聽聞周杰倫有耍大牌、不敬業等傳聞，「他很自律自愛，」袁永興透露，私下的周杰倫其實十分謙虛有禮貌。

袁永興觀察，相較許多天王天后樂手換過好幾輪，周杰倫則喜歡用固定班底。

除了凸顯他個性念舊，從另一角度來看，也是他待人有方，才能長期與同一批人共事，「他如果大小眼，對人態度不一，一定早就傳出來，」袁永興說。

才華、自律，以及機運，成就了漫長輝煌的周杰倫盛世，前無古人，目前也尚未看見來者。

（責任編輯：宋玟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