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克任|南方水戰
【編按】本文為「愛鄉三十根自然立美濃」系列文章,與上一篇鍾喬老師的文章互相呼應,描寫這些年來美濃愛鄉協會的努力。作者為臺灣藍色東港溪保育協會理事周克任。文章回顧了作者於1990年代參與南台灣環保與政治運動的經歷,展現對土地的深刻情感與抗爭歷程。1995年,作者自中央圖書館返鄉,因關注南橫國道隧道計畫帶來的環境影響,進入屏東、投入地方政治與環保運動。隨後,參與藍色東港溪保育協會與好茶村反水庫運動,並與美濃愛鄉協會合作,號召地方力量反對美濃水庫與瑪家水庫的興建。 在美濃,作者結識了為環保奮鬥的鍾秀梅與鍾永豐,並參與黃蝶祭,將反水庫擴展為森林保護行動。作者運用心理戰與集體行動,如「幫美濃水庫辦出山」儀式,打擊對手士氣,最終促成美濃水庫計畫取消。 回首1998年至2001年,周克任認為「南方水戰」是一場人民的勝利,儘管過程艱辛、政治代價高昂,但不後悔投入這場為土地、族群與正義而戰的革命。文末表達對美濃愛鄉協會三十年的敬意,並強調守護自然與家鄉的重要性。
【編按】本文為「愛鄉三十根自然立美濃」系列文章,與上一篇鍾喬老師的文章互相呼應,描寫這些年來美濃愛鄉協會的努力。作者為臺灣藍色東港溪保育協會理事周克任。文章回顧了作者於1990年代參與南台灣環保與政治運動的經歷,展現對土地的深刻情感與抗爭歷程。1995年,作者自中央圖書館返鄉,因關注南橫國道隧道計畫帶來的環境影響,進入屏東、投入地方政治與環保運動。隨後,參與藍色東港溪保育協會與好茶村反水庫運動,並與美濃愛鄉協會合作,號召地方力量反對美濃水庫與瑪家水庫的興建。
在美濃,作者結識了為環保奮鬥的鍾秀梅與鍾永豐,並參與黃蝶祭,將反水庫擴展為森林保護行動。作者運用心理戰與集體行動,如「幫美濃水庫辦出山」儀式,打擊對手士氣,最終促成美濃水庫計畫取消。
回首1998年至2001年,周克任認為「南方水戰」是一場人民的勝利,儘管過程艱辛、政治代價高昂,但不後悔投入這場為土地、族群與正義而戰的革命。文末表達對美濃愛鄉協會三十年的敬意,並強調守護自然與家鄉的重要性。
1995年,我正從台北中央圖書館回屏東,手上拎了厚沈沈的影印論文,那是關於開挖隧道可能導致人為災難的研究,我們在評估行政院長連戰宣告的「南橫國道公路」計畫,準備從大武山下鑿開隧道,從潮州通往台東大武。
那是一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理」的悲傷時代,但我卻是死硬的街頭派青年,而且選擇離開故鄉基隆,遷移到南方的屏東平原。橫在我面前的,不是傷悲,而是需要不停息的戰鬥,為此我抗拒父親要我出國深造的安排,只冷冷回應他一句「國不成國,家如何成家」?在南方,我選擇了一條「有感情」,卻也充滿背叛的荊棘人生。
當時,我參與了民進黨的地方政治,結束了野百合學運時代的故事,跟隨陳菊至高雄,菊阿姨希望我們為南方打出一片天,因此除了高雄市,包括高雄縣、屏東縣,都是我們幾位不到5人的助理群,幾乎每天四處展開攻擊國民黨的各種射擊,雖然一直撼不動。
當然,那個時代,是不做個人利益的選民服務,而是針對國家霸凌弱勢者,進行街頭運動的抗爭。雖然,過程真的充滿感動與淚水,但是我卻因此認識了南方的「好男好女」。
潮州遇見秀梅
1996年,我搬遷到潮州,一個我人生地不熟之處。我忘了是在陳菊還是其他地方,認識一位來自美濃的鍾秀梅。她很積極地照顧來南方打拼的年輕人,以很快的速度,在潮州幫我打探可以住宿的房,甚至瞭解我希望能在屏東建立一個環保團體,並鼓勵我主動協助一位大學時的學長—台邦.撒沙勒,她提議我們幫助霧台鄉好茶村,組織反瑪家水庫運動。這當然是好事,只是我沒辦法一手建立環保團體,另一手至原鄉進行組訓工作。當時,我交了一位女朋友—蔡順柔,於是我請求秀梅姐,暫時擔任「藍色東港溪保育協會籌備會」的第一任總幹事,而蔡順柔則是首任的專職幹事,我則掛名「反水庫專案」,這樣我才能專注地經常前往好茶村,展開反水庫的戰爭。
我曾請教秀梅姊,為何那麼積極要幫忙好茶反水庫?我記得當時美濃也為了反水庫,許多年輕人決定返鄉參與戰鬥。
秀梅姊很和藹卻堅定地告訴我「原住民的社經地位經常受到歧視、霸凌,我們本身就該為他們出頭。有一點很重要,我必須告訴你,希望你永遠放在心底」,我永遠記得秀梅姊鏗鏘有力的,把內心對土地的感情釋放出來,她說「國民黨非常地可惡,利用水戰爭,撥弄族群之間的感情,他們刻意在霧台鄉放送說,因為美濃人的自私,不給高雄人一座水庫,逼得國家只好犧牲山地同胞的權益」。
這多麼惡毒的謊言呀?我們深入研究水資源的公共政策中,已發現行政院同時兩手進行「美濃水庫」及「瑪家水庫」,但卻刻意讓高雄市民意產生敵對高雄縣及屏東縣的仇恨,而且高雄市長是官派,於是都會民意可以壟斷城鄉差距。
秀梅姊說「人民容易有無力感,小克,我們必須想辦法讓他們團結起來」,我永遠忘不了她那為土地犧牲的神情,讓我無比感動,雖然這場水的戰爭,是一場無底洞的深淵,會吸掉許多人的青春、志氣以及嚐到被背叛的滋味。
我只沉浸在革命的歌聲,卻看不到時間才是最殘忍的劊子手。但意氣風發的我們,一路招兵買馬,在只有傳真機、影印機、沒有網際網路,只有打字功能的電腦,購買幻燈機、笨重的投影器,當然還要有單眼相機,這些作戰武器,一個都不能少,但也是撿腸內肚的購買下來,因為對我們而言,本來就不是來賺錢或領薪水的,而是加入革命的行列—革掉國民黨的命。
期待萬蝶飛揚的那一天
我首次一一認識返鄉的好男好女們,秀梅的兄長—鍾永豐,他接任美濃愛鄉協會的總幹事,而我在屏東建立的姊妹會—藍色東港溪保育協會,透過辦理青年營隊,召來許多願意來鄉下的青年,不論是否為美濃人或屏東人。
當時在淡水走唱的林生祥,帶著吉他,想用客家音樂參加戰鬥,我記得他唱著好男好女時,那一句「一山連著一山」,我向東邊大武山頭望去,看到從月光山、獅頭圳、荖濃溪、隘寮南北溪、大武山,我彷彿看到許多男男女女,在國家尚有特務的秘密警察之下,以及街頭上我們必須拿肉身頭顱對抗警棍及鎮暴車,我們彼此都很勇敢,鼓勵彼此「這一點也不會痛」,土地被破壞了,心更痛。
美濃的後生會,團結設計了第一屆黃蝶祭,把反水庫的目標,擴張為對水的源頭—森林。當時,鐵道木尚在保育之列,黃蝶當然是夢中的期待,於是鍾鐵民老師等人,披上客家藍色馬掛,帶領眾人包括林義雄、陳菊、余鎮憲,共同向黃蝶翠谷伯公祈禱。由於我當時已在屏東縣政府擔任縣長室秘書,因此蘇嘉全縣長指派我擔任屏東縣代表,參加黃蝶祭。
雖然,只能用裝置藝術,裝扮黃蝶翠谷,但是那個樸素的心所產生的美麗,是我在人間所看到最為「無私之美」。
鐵民老師的信任
當參加黃蝶祭時,我才首次認識鐵民老師,我其實對於文壇是陌生的,但是那一天,鐵民老師邀請我去他家坐坐,沒為別的,當時在場者包括秀梅、永豐、劉孝伸、張高傑等年輕人,鐵民老師竟然邀請我,務必擔任反水庫戰爭的軍師角色。
我看著全場那麼堅定的眼神,知道這不是開玩笑的場合。明明鐵民老師是對我的邀請,但我聽來就像是一道我甘心捨命的命令。
這已經開打了3年的反美濃水庫戰爭,外加屏東的反瑪家水庫,都是大陣仗,美濃的年輕人優秀者比我多,為何指定我呢?我用眼角餘光看秀梅姊,然後好像看懂這樣的佈局及未來的趨勢,但這實在需要契機、情報戰以及某種程度「自我犧牲」。
當老天提供我在內埔鄉發動2000名農民,包圍中興新村,向當時的省長宋楚瑜訴求「反對隘寮溪越域引水」,同步我趁機協助霧台鄉好茶村至原住民文化園區,於山道上夾擊經濟部水資源局的官員。接著,我運用在屏東縣府職權的方便,遊說六堆客家主要頭人,訴求「不要讓美濃右堆孤單」。如此,我想藉「水」,建立高、屏兩縣市的結盟於焉成形。
這時,經濟部水資源局,為了提早結束美濃水庫的戰爭,於是組成「遊說溝通小組」,並設辦公室進駐美濃。因此我向鐵民老師及永豐等人,建議採取「心理戰」,因為我打聽到水資源局很多人抗拒被派到這「好山好水」,那個時候的美濃,真的是很髒且臭,主因是畜牧廢水污染,因此那些公務員很不喜歡聞臭氣的生活。我和協會幹部商討,設計一場行動劇,那就是「幫美濃水庫辦出山」。
那一天,美濃聘請當地法力最強的道士,吹著法螺,年輕人則穿衣戴孝,跪哭隊伍後頭,正面則張著一面黃底黑字的道符「美濃水庫速去如律令」。
就這樣,大家合演哭喪戲,響徹雲霄,直到風雲變色,據說演完後立刻下起大雨。果然,水資源局駐站人員,年紀越老,內心動搖越凶,因為他們認為被「詛咒」很不吉利,於是紛紛請求退休,導致「溝通小組」不到幾個月,就元氣大消。
但這樣還不夠致命,當我發現台南縣立委蘇煥智,理光頭要徒步台南縣各鄉,訴求反對東帝士的七輕,挽救黑面琵鷺的越冬棲地。我當時向蘇立委建議,不要單打獨鬥,我願意協助「水點火」戰術。
我當時遊說最有正義感且有兵法的曾貴海醫師,建議由高雄市的民間團體,組合起來,廣邀屏東、高雄縣及台南縣的團體,齊聚高雄市,宣告成立「護水愛鄉大聯盟」。
至此,我們已能動員魯凱族、隘寮溪平埔族、高屏六堆、高雄市民、台南縣民,並約定好一起前往總統府向總統陳情。這在連戰準備參與第二屆民選總統,既為水緊張,且又逢921大地震,顯然國運不保,臺灣人期待出頭天。
東帝士的老闆陳由豪,利用七輕推展過程,向交通部超貸400億,然後捲款亡命中國,坐擁鉅資,收買促成紅衫軍倒扁,國庫嚴重虧空,但都無人負責。
一夕之間,七輕計畫停止,蘇煥智當上縣長,設置黑面琵鷺保護區:美濃水庫、瑪家水庫、隘寮溪越域引水相繼取消結案。
從1998年到2001年,我總算對得起鍾鐵民老師、曾貴海醫師的要求,「南方水戰」成為應該被遺忘的傳奇吧?這一場戰爭,雖然人民獲勝,但是其後的政治代價,讓我知道如果不收起素樸之心,人生之路鐵定精彩難行,但我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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