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文豪勵志文學系列》水手梅爾維爾 （Herman Melville 1819-1891）（下）

梅爾維爾的《白鯨記》既謳歌人的意志，同時又批判人的意志的作品。（圖片來源／picry）

讚！這個故事趣味

梅爾維爾的《白鯨記》（Moby Dick）曾經帶給我極大的興奮與滿足。 那年我讀大二，租房在台中公園對面的大樓。大二的課程非常煩人，光「英國古文學」、「英詩」就讓人讀得一個頭兩個大。然而還有更苦悶的「西洋現代小說」。

年輕的洋教師指定的書目是貝克特的《等待果陀》、卡謬的《異鄉人》、喬易斯的《年輕藝術家的畫像》、卡夫卡的《變形記》、福克納的《聲音與憤怒》、…還有好幾本什麼「主義」的小說，這些把所有的同學全搞得七葷八素外加一頭霧水。（後來，畢業多年後的後來才發現，這些當年最前衛的作品，甚至歐美文學院的大學生也看不懂，竟然收集來向我們示威）。 我才脫離高中死背爛啃的那堆狗屎教科書，從沒受過任何的文學訓練，死背活背考上大學的目的就是想開心的呼吸一點新鮮的自由的空氣，沒想到，迎面而來的竟是一堆看了完全不知所云的「偉大」的西洋作品。

記得那時每個人都去找翻譯本來Ｋ，但奇爛的譯文讀後更加「一肚子大便」。（這是我們當年最愛用的形容詞之一，意思是「去乎狗咬到」。）沒辦法只好全部丟一旁，聽天由命了，考試時再找女同學的筆記來背吧。女同學上課乖乖抄老師說的「詮釋」，考試時再全部背起來送還他，（人人分數奇高，班上前20名都是女生）情況跟台灣的中學生考試一模一樣，只是要用英文作答。

其實從小學我就超愛讀小說，直到大學，仍然保持著這個習慣。每個月，就像女生。愛買新衣一樣，至少會買十來本新書回來看。所買的自然多數是當時媒體吹捧的所謂「名家」的作品，但也不時努力找尋一些歐美經典文學，回來妝扮書架。畢竟是讀外文系的，總不能過度無知。當時我的野心是想在畢業前，把新書填滿我的第一個書架。

那時我讀的西洋名著都是很膚淺的，譬如《戰地春夢》、羅亭、一個陌生女子的來信、鄧肯自傳、愛倫坡與莫泊桑的短篇小說，…這些現在提起來都有些歹勢的作品。但當時卻讀得津津有味，並且感動十足。比那些台灣主流媒體裡的「名家」的作品強多了，我模模糊糊的感覺到，於是又加緊搜尋這類的作品。

無意間，終於在水牛書店碰到了這本《白鯨記》。名氣大的很，甚至連電影都有拍。裡頭描述著一名起肖的船長，天涯海角追尋一隻鯨魚，要獵殺他。讚，這個故事有趣，我一定要看。於是爽快的，買了。

這本書在書架上擺了幾個禮拜後，某個睡不著的夜晚，我爬起來，好奇的打開書頁。…一下子我便掉進了一個奇異的夢境：一堆社會邊緣人，異教徒、野人、黑人、印地安人，一個被遺忘的海邊的港鎮，這些人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打鬧、鬼混、上教堂…忽然間，他們全部被丟進了一條捕鯨船，這條船就載著他們走遍了地球海洋的每一個角落。

為了取得鯨魚的油，他們乃大開殺戒，血染三大洋。他們的總指揮官是名斷了一條腿的狂人，名叫Ahab，這位仁兄，每一開口，全是莎士比亞的詠嘆調，趣味無比。據說他的那條腿是某一次出草時，被一隻巨大的白鯨咬去的，他痛極生怒，怒極生恨，指天發誓天涯海角一定要逮到他，親手宰了他，然後再榨乾牠身上的油，以洩其斷足之恨。

哇，太刺激了，太像武俠小說了。情節緊湊，絕無冷場，我興奮、激動的一頁一頁翻下去，直到最後船被白鯨撞沉，所有人全死光光（剩一人沒死，回來說出這個故事），然後我嘆了口氣，才抬起頭，窗外的天已經微微發亮了，對街公園裡的鳥們全在葉叢中唱著早安曲了，我滿足的合上那本書，準備睡覺。啊，又是一個美好的翹課天，我準備睡到下午，然後去夜市吃晚餐，然後再到台中書城逛個夠，買個爽。

後來才知道我讀的那本是刪節本（刪節本並不是改寫本，只是把不重要的部分刪去。），原版要比那本厚三倍。但那本刪得妙，因為原版扯了太多與情節無關的資料、譬如捕鯨船業的歷史、鯨魚自古以來的文字記錄，鯨魚全身各部位的使用、船員的職務介紹、鯨魚的畫像史、簡直是一部鯨魚的百科全書。這些資料占了一半以上的篇幅。但讀的時候只是情節的阻礙，跳過正是正確的閱讀方式。

白鯨記（Moby Dick）

《本書簡介》

Ahab與他的「海上十字軍」

梅爾維爾在這部小說中所要處理的，主要就是船長Ahab的「憤怒」。 他在某一次的獵鯨行動中遇到了Moby Dick，不但沒獵殺成，還被咬斷了一隻腿。之後他得了熱病，病了很久，在那段期間，他不斷累積對白鯨的恨，等到他病癒時，這個恨已經深入了他的骨髓。

他被這個意念綑綁住，變成了一個偏執狂。他視白鯨不只是一隻巨大的魚，而是集自然界一切邪惡與暴力的化身。簡單說，Ahab已把牠妖魔化，成了撒旦。天涯海角不論付出甚麼代價，他一定要找到牠，把牠殲滅。

此時，他已把自己當成了「正義使者」。由於他意志堅定，加上他雄渾的氣魄，澎湃的雄辯，船上所有的船員乃無一不臣服於他的意志，成為他專屬的打擊邪惡的「海上的十字軍」。

Ahab的意志是無與倫比的，他對財富、親情、友情全部不屑一顧，捕鯨亦只是他的障眼法，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報仇，要為人類除害。

最後終於找到白鯨了，當他再次看到牠的巨大、狡猾與威猛時，他內心知道他是打不贏了，雖然如此，他還是迎向他的命運，英勇的與白鯨正面交鋒。

Ahab終於被白鯨殺了，連同他的「海上的十字軍」也全數被殲滅，僅剩下說故事的Ishmael被救起，於是人間乃有這部吟詠瘋狂船長Ahab追殺白鯨的故事。

Ahab的精神在本質上，正是西洋文化淵遠流長的「失敗英雄」的精神。這個精神強調「人可以毀滅，但不能屈服」，知其不可為，仍要奮戰到底。明知再往前走便是毀滅，卻無懼的迎向他的命運。這種人被稱為「失敗英雄」，西歐人崇拜這種英雄。

東亞人則讚賞「識時務者為俊傑」、「好死不如歹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甚至將螞蟻英雄化，說什麼：「螞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與西方思想差異何止雲泥？所以塑造出來的文化偶像自然天差地別。

當代小說家海明威在他的名著《老人與海》中，又將這個精神完美地展現了一遍。

當然，梅爾維爾寫這本小說時，也是想歌頌這個精神。然而作為一個「超驗派」（Transcendentalism）的信仰者，做為一個擁有印度哲學思想的作家，他的意圖卻不能止於這個對人的歌頌。所以他也同時歌頌白鯨，歌頌牠的自在優游、牠的寧靜威嚴，牠的如天神般的龐大，牠的神祕般的存在，以及牠的足以催朽一切的毀滅性的力量。

簡單地說，梅爾維爾把白鯨當成了大自然的象徵。在超驗派的觀念中，大自然即是神。而人，這麼渺小的生物，這個大自然的一粒原子，竟然敢挑戰神，敢攻擊神，自然是精神錯亂到了極致才會做出來的行為，結局當然要被神所毀滅。所以Ahab最後終於被白鯨殺了。這是本書較《老人與海》更深刻，更為宏觀的地方。

梅爾維爾雖然歌頌人的意志，但他認為大自然更偉大。大自然孕育萬物，創造萬物，餵養萬物。大自然是萬物之母，怎麼可能被他的創造物──人類所征服？

但西歐人自希臘神話以來，就與自然對立了。他們的精神就是要征服自然，他們認為人定可以勝天，因此乃產生了一切物理的發現與科學的發明，這一切都是為了幫助人來戰勝自然。

西歐人動不動就宣稱他們「征服了」喜馬拉雅山、「征服了」撒哈拉沙漠、「征服了」北極、南極，其實那只是「爬」到了那裡，「走」到了那裏而已，還只是運氣好，才僥倖到達的，中途失敗的、死亡的，幾百輛拖拉庫都載不完。

這個思想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鼓舞了人的意志，成就了科學。壞處則是助長人類的傲慢，唯我獨尊，以為地球一切生物都是供他吃喝、揮霍，供他實驗的。這給地球帶來了禍害，也給人類帶來了災難。如global warming（地球暖化）的災難，現已無法挽回，人類在可見的未來將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所有的偉人，攏是病人

D．H．勞倫斯盛讚這本小說，稱之為象徵「白人氣數已盡的輓歌」。這乃是勞倫斯對西歐人無止境的擴張、開發與殺戮所發出的嚴厲的指責。

至於梅爾維爾的批判，則直接指向「偉人」。他在書中寫道：「所有的偉人攏是病人。」（All mortal greatness is but disease.）這個病不是「疾病」，便是「變態」（morbidness）。的確，滿口仁義道德，為國為民的「偉人」最後都被證實不是貪人、狂徒就是精神病患或屠夫。西歐人現在是已不再崇拜政治偉人了，但亞洲人則還跪拜不完。

那麼這本既謳歌人的意志，同時又批判人的意志的作品，我們應如何看，才是較為正確的解讀？這本書給我們的啟示是什麼？21世紀的人類又應該以什麼態度來面對人的意志，以及大自然呢？

對大自然我們理應尊重，要保護，這是勿需多說的。但人的意志。這可善可惡的東西，又該如何看待呢？ 我想一個人如果沒有意志力，自然什麼事都做不成，最後只能成為平庸之輩，成為他人的負擔，所以意志力一定要有，並且一定要堅強。重點在於，當你在運用意志力之前，頭腦一定要很清醒，要很「理性」的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你所做的事，它的結果是會給你的國家、社會，給地球帶來利益還是災難？給自己帶來利益還是災難？這一切在事先都應該清楚的看出，然後才能放手去做。我想，這才是《白鯨記》這本書給我們的最好的啟示。

但話又說回來，要一個人能在事前就清楚的看出一切後果，這可不是普通人辦得到的事。這需要長期的閱讀、思考覺察、觀照以及各式各樣的生活體驗。但如果你不先立志要成為一個清醒的人，並且盡一切努力去實踐、達成，你的人生自然只能和其餘百分之九十八的人一樣，成為渴求錢權名色，追逐享樂、吃喝的平庸之輩。

平庸的人生是極悲慘的人生，因為你浪費了你寶貴的一生，没讓自己進化。平庸之惡亦是極其巨大，因為你没有能力明辨是非而盲目服從上級指令，隨時可能犯下禍害人類、滅絕地球萬物之恐怖罪行。…但多數人甚至沒有能力覺察到此。

時刻自我挑戰，堅持向上是困難的；順從惰性，隨波逐流則是輕鬆無比的。所以Ahab的精神的堅毅面如果不要發展到極端成了瘋狂，對世人應是仍有巨大的鼓舞作用。

(原始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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