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浩的2024年度好书
2024-12-05 22:00:00 《大地中心的人》,童末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24年3月 人类学这几年炙手可热,吸引了大量内心深处并不喜欢文学的文学从业者对之顶礼膜拜。但对童末而言,人类学的出身或许反而构成一种文学领域的遮蔽,让人忽略她原本就非常好的讲故事的才能。《大地中心的人》从一个年幼时被俘虏到大凉山彝族山地的汉人成年后的逃亡入手,用不可预料的关乎生死的行动切入一个异世界的生活空间,而新的人类最终也就在这样的行动中诞生。其前半部分紧张、跌宕和扣人心弦之程度,在同时代众多无聊现实主义长篇小说的衬托下,显得极为亮眼。 《你们去荒野》,赵松著,中信出版集团/大方,2024年8月 赵松写的都是不能被归类的人。我喜欢他小说人物的那种精神状态,愿意接受一切,理解一切,但并不奢望他人的理解。而很多小说家恰恰相反,他们一直在期待别人的理解,他们笔下的主人公或者叙事者都特别渴望读者去理解其平庸乏味的心智。在赵松的小说里面,一个成年人并不是只知道自我感受的巨婴,而是能打开所有的感官,带着好奇去走向他人,去建立一个可以相互滋养的精神共同体。我觉得他的小说就像一个容器,你可以把各种各样情绪交付到里面;他的小说也像一根探针,你可以跟着他的小说走,走向他人的幽暗。 《芭芭雅嘎下了个蛋》,【荷】杜布拉夫卡·乌格雷西奇著,李云骞译,云南人民出版社/理想国,2024年6月 作者在这部以斯拉夫民族中的女巫传说为背景的小说中,讽刺那些民俗学家,说他们对于民俗学中的意识形态色彩的兴趣,是一种“智力上的低级趣味”。而阅读乌格雷西奇小说的感受,首先就是一种突破低级趣味的心智愉悦。她先让我们沉浸在真实的如同“挣扎在乱麻中的小鸡”一样的生活中,然后再用故事之船载我们驶向“大海的澄碧”。这两种能力,沉沦的能力和飞翔的能力,对小说家而言缺一不可。这本小说不以女性主义为名,却写出了我所见过的最动人的老年女性生活状态,而真正的女性主义正是这样,它不仅让男性不安,也让每一位女性感到不安,而非仅仅取悦她们。 《维吉尔之死》,【奥地利】赫尔曼·布洛赫著,梁锡江、钟皓楠译,译林出版社,2024年11月 布洛赫的存在再次证明,长篇小说是一种包罗万象的艺术,而意识流并不是一种可以被复制和模仿的写作技术,因为它的精华完全在于,这是谁的意识,这是不是一个心智程度在我之上因此对我产生致命吸引力的意识。这本小说讲述一位杰出的诗人在一个混乱时代对于诗歌功用的怀疑,而这种怀疑恰恰是通过词语这种艺术的力量来呈现的,而不是通过对诗人的简化和丑化(就像我们这个时代的文艺作品经常干的那样)。阅读这本小说的体验,如同置身于波涛汹涌的词语之河,把自己交付给它,随它流淌,直至群星升起的海洋。 《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斯万家那边》,【法】马塞尔·普鲁斯特著,陈太乙译,上海文艺出版社/新行思/艺文志eons,2024年1月 普鲁斯特译本之争久矣,但海峡那边的陈太乙加入这场战斗,倒是让我心生欢喜。我之前读过她译的尤瑟纳尔《哈德良回忆录》和阿兰《论哲学家》,对她的译笔有一种信任。作者在后记里所讲述的翻译挑战,“如何用流畅到位的中文表现且不违背原意,不简化细节(因为所有的逻辑都在细节里),同时令读者乐意细细咀嚼;如何扭转众人对普鲁斯特叨叨碎念的既定印象,进而认识他的幽默、轻盈、灵巧”,我觉得她完全做到了。我读到了一个全新的、配得上所有赞美的汉语普鲁斯特,如同书中所言,“他的书会化为一场梦侵扰我们,但那是一场比我们的睡梦更清楚的梦”。
《大地中心的人》,童末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24年3月
人类学这几年炙手可热,吸引了大量内心深处并不喜欢文学的文学从业者对之顶礼膜拜。但对童末而言,人类学的出身或许反而构成一种文学领域的遮蔽,让人忽略她原本就非常好的讲故事的才能。《大地中心的人》从一个年幼时被俘虏到大凉山彝族山地的汉人成年后的逃亡入手,用不可预料的关乎生死的行动切入一个异世界的生活空间,而新的人类最终也就在这样的行动中诞生。其前半部分紧张、跌宕和扣人心弦之程度,在同时代众多无聊现实主义长篇小说的衬托下,显得极为亮眼。
《你们去荒野》,赵松著,中信出版集团/大方,2024年8月
赵松写的都是不能被归类的人。我喜欢他小说人物的那种精神状态,愿意接受一切,理解一切,但并不奢望他人的理解。而很多小说家恰恰相反,他们一直在期待别人的理解,他们笔下的主人公或者叙事者都特别渴望读者去理解其平庸乏味的心智。在赵松的小说里面,一个成年人并不是只知道自我感受的巨婴,而是能打开所有的感官,带着好奇去走向他人,去建立一个可以相互滋养的精神共同体。我觉得他的小说就像一个容器,你可以把各种各样情绪交付到里面;他的小说也像一根探针,你可以跟着他的小说走,走向他人的幽暗。
《芭芭雅嘎下了个蛋》,【荷】杜布拉夫卡·乌格雷西奇著,李云骞译,云南人民出版社/理想国,2024年6月
作者在这部以斯拉夫民族中的女巫传说为背景的小说中,讽刺那些民俗学家,说他们对于民俗学中的意识形态色彩的兴趣,是一种“智力上的低级趣味”。而阅读乌格雷西奇小说的感受,首先就是一种突破低级趣味的心智愉悦。她先让我们沉浸在真实的如同“挣扎在乱麻中的小鸡”一样的生活中,然后再用故事之船载我们驶向“大海的澄碧”。这两种能力,沉沦的能力和飞翔的能力,对小说家而言缺一不可。这本小说不以女性主义为名,却写出了我所见过的最动人的老年女性生活状态,而真正的女性主义正是这样,它不仅让男性不安,也让每一位女性感到不安,而非仅仅取悦她们。
《维吉尔之死》,【奥地利】赫尔曼·布洛赫著,梁锡江、钟皓楠译,译林出版社,2024年11月
布洛赫的存在再次证明,长篇小说是一种包罗万象的艺术,而意识流并不是一种可以被复制和模仿的写作技术,因为它的精华完全在于,这是谁的意识,这是不是一个心智程度在我之上因此对我产生致命吸引力的意识。这本小说讲述一位杰出的诗人在一个混乱时代对于诗歌功用的怀疑,而这种怀疑恰恰是通过词语这种艺术的力量来呈现的,而不是通过对诗人的简化和丑化(就像我们这个时代的文艺作品经常干的那样)。阅读这本小说的体验,如同置身于波涛汹涌的词语之河,把自己交付给它,随它流淌,直至群星升起的海洋。
《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斯万家那边》,【法】马塞尔·普鲁斯特著,陈太乙译,上海文艺出版社/新行思/艺文志eons,2024年1月
普鲁斯特译本之争久矣,但海峡那边的陈太乙加入这场战斗,倒是让我心生欢喜。我之前读过她译的尤瑟纳尔《哈德良回忆录》和阿兰《论哲学家》,对她的译笔有一种信任。作者在后记里所讲述的翻译挑战,“如何用流畅到位的中文表现且不违背原意,不简化细节(因为所有的逻辑都在细节里),同时令读者乐意细细咀嚼;如何扭转众人对普鲁斯特叨叨碎念的既定印象,进而认识他的幽默、轻盈、灵巧”,我觉得她完全做到了。我读到了一个全新的、配得上所有赞美的汉语普鲁斯特,如同书中所言,“他的书会化为一场梦侵扰我们,但那是一场比我们的睡梦更清楚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