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选在即,德国民众怎么投才能摆脱“一场游戏一场梦”?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扬之】 德国又要大选了。 就职时踌躇满志的朔尔茨(Olaf Scholz)没干满四年任期就被迫下台,“跻身”战后在位时间最短的总理前三名(其他两位分别是路德维希·艾哈德和库尔特·乔治·基辛格)。在他的领导下,德国全方位的下行趋势愈发明显:社会矛盾加剧,经济发展低迷,右翼势力变强,外交政策“迷离”,国力自信殆尽。 2月23日,德国将举行新一届联邦议会的选举。目前,各党正在自我打气,相互撕咬,尽情许愿,进行最后的冲刺。 每次大选前街头随处可见的政党竞选标语和各种许愿:“净收入肯定更多”(图左/社民党)、“是时候做些改变了”(图中/基社盟)、“减少官僚主义,增加净收入”(图右/自民党) 那么,未来的政府是否能应对新的国际形势,是否能恢复经济元气,是否能凝聚社会能量,是否能做到外交自主?这些都是德国民众和国际社会非常关心的问题。 笔者将从“交通灯”联合政府的失败说起,进而分析各政党目前的状态和未来政府可能的组合。 “交通灯”为何瞎了? 2021年12月初,德国新一届联合政府,即所谓的“交通灯”政府,在经过艰难的磋商后正式问世。 这届政府之所以被称为“交通灯”,是因为社民党(SPD),自民党(FDP)和绿党(Bündnis 90/die Grünen)的代表色恰好是交通灯的三个颜色:红黄绿。 虽然自民党传统上更多是代表富人和经济利益,而红绿两党则属于偏左的政治派别,但当时三方对未来合作表现得还是相当踌躇满志、信心十足的。它们自称是“进步联盟”,决心要在社会、卫健、家庭、住房、环保、数字化和养老金领域做出与时俱进的政绩来。 其实,从新政府列数的这些改革领域来看,左派的手笔跃然纸上。自民党在三党中得票最少,党魁林德纳认为,只要抓住政府的“钱袋子”,施政纲领中经济笔墨淡些就淡些吧。更何况,三党在政府中的代表人物,总理朔尔茨(社民党)、副总理兼经济部长哈贝克(绿党)和财政部长林德纳(自民党)的私交一度还不错。记得在新政府成立的记者招待会上,林德纳露骨地恭维朔尔茨将会成为“德国最棒的总理”。 谁曾想,新政府开张才三个月,一场近在咫尺的“热战”不期而至。 2022年2月24日,俄军从三个方向大举突入乌克兰。此举不仅让基辅政府慌了手脚,也彻底打乱了德国“交通灯”联合政府的施政计划,在不知具体该如何的情况下,柏林“匆忙”而“坚定”地加入了以美国为首的西方援乌大军。 之所以说“匆忙”,是因为德国政府并未做好任何精神和物资准备,这点从它开始时大张旗鼓宣传援乌“5000顶钢盔”这件事上便可看出;之所以说“坚定”,是因为朔尔茨在乌克兰问题上对美国拜登总统亦步亦趋,至今依然强调不会放弃对基辅的支持。 但是,无论是美国还是德国,很长时间内都低估了这场战争的“烧钱”能力以及带来的政局变化。俄罗斯固然没能速战速决,因为莫斯科没想到最后它面对的是整个北约军事组织。同时,欧美政治、军事、财政等方面的大力支持亦未能给战事带来有利于乌克兰的根本性转机,相反,乌军在东线越来越吃紧,暗杀突袭、杀入俄境等行动均未能扭转战局。 这时,德国政府慢慢意识到,俄乌战争就是一个“无底洞”。可是,“与乌克兰共进退,打多久就支持多久”这样的话都已放出了,朔尔茨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根据德国外交部提供的信息,俄乌战争两周年时(2024年),德国采取的包括人道、资金和装备等各类援乌措施,总价值已达370亿欧元,成为继美国之后的第二大施援国。 问题是,誓言诚可贵,金钱却有限。援乌负担于是便为“交通灯”联合政府的最终破裂埋下了伏笔。 从左至右分别为德国财长林德纳、经济部长哈贝克、总理朔尔茨 资料图:德媒 作为财政部长,自民党主席林德纳必须想办法“开源节流”。可是,如何“开源”? 战争开始后,德国政府不得不积极加入制裁俄罗斯的行列。这首先意味着,长期依赖俄罗斯能源的德国必须在短时间内完成“能源独立”。结果是,柏林一方面在国际能源市场高价抢购本来已被其他国家订购的油气,或高价从第三方(如印度)买入俄罗斯能源,另一方面国内民用和工业用能源价格大幅增长,国家不得不出资减缓百姓和企业的能源费用压力,而这还只是财政负担的一个方面。 俄乌开战后,德国接纳了大量的乌克兰难民。根据2024年的数据,德国共接纳了124万乌克兰难民。这些难民直接进入德国的社保体系:每一位单身难民每月可获得563欧元的“公民津贴”(Bürgergeld),其伴侣每人每月506欧,此外还要承担他们的租金、供暖、医保等补贴。 按理说,出现像俄乌战争这样的突发事件,联合执政的三党应尽快重新商讨,修改战前制定的联合执政协议中的财政预算部分。可惜,这么重要的弥补措施居然一直都没被提到议事日程上来。这不得不说是整个精英层的失误,因为即便执政党没顾上,在野党不提醒(毕竟它没这个义务),那执政党在各部的专家团队为何没提醒政府? 屋漏偏逢连夜雨。俄乌战争打乱了德国政府的步伐的确不假,可它自身的政策也很成问题,常常带有太强的意识形态色彩。 譬如,能源转型没有因势利导,而是按照绿党的理念强行贯彻。 在经济方面,政府急于扭转所谓依赖中国市场的尴尬局面,等于再断自己的一条胳膊。德国不少龙头企业过于短视,未及时完成长远布局,导致在国际竞争中严重落伍。 从2015/16年至今,政府没有捋顺“难民”和“移民”的区别及关系,只顾承担人道义务而忽略现实需求。 在外交领域,主政的绿党将“价值观和女权主义”置于国家利益之上,“外行领导内行”的局面让德国的国际形象变得非常“迷离”而“矛盾”。 国防安全方面,德国的军事装备本就捉襟见肘,不算上乘,却还要派一两艘军舰去远东游弋,以示捍卫“民主”和“国际航道自由”的决心。 好,既然开源不成,那就节流吧。 就是在“如何节”和“在哪节”的问题上,执政三党内部出现了分歧,到最后,分歧达到了不可调和、一地鸡毛的地步,原本和谐的信任关系最后恨不得也成了“敌我矛盾”。 三党面对俄乌战争新局面,不思重新商讨和调整预算策略,而是死抱各自的理念和原计划不放。受制于宪法规定的“债务刹车”(Schuldenbremse)条款,自民党的林德纳认为只能从社会支出方面入手,而社民党和绿党则无法接受。他们主张放开债务闸门,加大政府投资。 自民党眼看本党的威望在民调中迅速下滑,于是开始和在野的“联盟党”(Union)眉来眼去、暗通款曲,试图用“消极态度”来人为加速“交通灯”的失灵。总理朔尔茨眼看林德纳去意已定,最后不得不公开摊牌。 毫不夸张地说,俄乌战争是德国政府破裂的直接原因。受这场地缘危机影响的不光是柏林,美国民主党哈里斯的败选,以及法国前不久出现的政府危机,多少都与这场“消耗战”有关。

1月 21, 2025 - 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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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选在即,德国民众怎么投才能摆脱“一场游戏一场梦”?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扬之】

德国又要大选了。

就职时踌躇满志的朔尔茨(Olaf Scholz)没干满四年任期就被迫下台,“跻身”战后在位时间最短的总理前三名(其他两位分别是路德维希·艾哈德和库尔特·乔治·基辛格)。在他的领导下,德国全方位的下行趋势愈发明显:社会矛盾加剧,经济发展低迷,右翼势力变强,外交政策“迷离”,国力自信殆尽。

2月23日,德国将举行新一届联邦议会的选举。目前,各党正在自我打气,相互撕咬,尽情许愿,进行最后的冲刺。

每次大选前街头随处可见的政党竞选标语和各种许愿:“净收入肯定更多”(图左/社民党)、“是时候做些改变了”(图中/基社盟)、“减少官僚主义,增加净收入”(图右/自民党)

那么,未来的政府是否能应对新的国际形势,是否能恢复经济元气,是否能凝聚社会能量,是否能做到外交自主?这些都是德国民众和国际社会非常关心的问题。

笔者将从“交通灯”联合政府的失败说起,进而分析各政党目前的状态和未来政府可能的组合。

“交通灯”为何瞎了?

2021年12月初,德国新一届联合政府,即所谓的“交通灯”政府,在经过艰难的磋商后正式问世。

这届政府之所以被称为“交通灯”,是因为社民党(SPD),自民党(FDP)和绿党(Bündnis 90/die Grünen)的代表色恰好是交通灯的三个颜色:红黄绿。

虽然自民党传统上更多是代表富人和经济利益,而红绿两党则属于偏左的政治派别,但当时三方对未来合作表现得还是相当踌躇满志、信心十足的。它们自称是“进步联盟”,决心要在社会、卫健、家庭、住房、环保、数字化和养老金领域做出与时俱进的政绩来。

其实,从新政府列数的这些改革领域来看,左派的手笔跃然纸上。自民党在三党中得票最少,党魁林德纳认为,只要抓住政府的“钱袋子”,施政纲领中经济笔墨淡些就淡些吧。更何况,三党在政府中的代表人物,总理朔尔茨(社民党)、副总理兼经济部长哈贝克(绿党)和财政部长林德纳(自民党)的私交一度还不错。记得在新政府成立的记者招待会上,林德纳露骨地恭维朔尔茨将会成为“德国最棒的总理”。

谁曾想,新政府开张才三个月,一场近在咫尺的“热战”不期而至。

2022年2月24日,俄军从三个方向大举突入乌克兰。此举不仅让基辅政府慌了手脚,也彻底打乱了德国“交通灯”联合政府的施政计划,在不知具体该如何的情况下,柏林“匆忙”而“坚定”地加入了以美国为首的西方援乌大军。

之所以说“匆忙”,是因为德国政府并未做好任何精神和物资准备,这点从它开始时大张旗鼓宣传援乌“5000顶钢盔”这件事上便可看出;之所以说“坚定”,是因为朔尔茨在乌克兰问题上对美国拜登总统亦步亦趋,至今依然强调不会放弃对基辅的支持。

但是,无论是美国还是德国,很长时间内都低估了这场战争的“烧钱”能力以及带来的政局变化。俄罗斯固然没能速战速决,因为莫斯科没想到最后它面对的是整个北约军事组织。同时,欧美政治、军事、财政等方面的大力支持亦未能给战事带来有利于乌克兰的根本性转机,相反,乌军在东线越来越吃紧,暗杀突袭、杀入俄境等行动均未能扭转战局。

这时,德国政府慢慢意识到,俄乌战争就是一个“无底洞”。可是,“与乌克兰共进退,打多久就支持多久”这样的话都已放出了,朔尔茨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根据德国外交部提供的信息,俄乌战争两周年时(2024年),德国采取的包括人道、资金和装备等各类援乌措施,总价值已达370亿欧元,成为继美国之后的第二大施援国。

问题是,誓言诚可贵,金钱却有限。援乌负担于是便为“交通灯”联合政府的最终破裂埋下了伏笔。

从左至右分别为德国财长林德纳、经济部长哈贝克、总理朔尔茨 资料图:德媒

作为财政部长,自民党主席林德纳必须想办法“开源节流”。可是,如何“开源”?

战争开始后,德国政府不得不积极加入制裁俄罗斯的行列。这首先意味着,长期依赖俄罗斯能源的德国必须在短时间内完成“能源独立”。结果是,柏林一方面在国际能源市场高价抢购本来已被其他国家订购的油气,或高价从第三方(如印度)买入俄罗斯能源,另一方面国内民用和工业用能源价格大幅增长,国家不得不出资减缓百姓和企业的能源费用压力,而这还只是财政负担的一个方面。

俄乌开战后,德国接纳了大量的乌克兰难民。根据2024年的数据,德国共接纳了124万乌克兰难民。这些难民直接进入德国的社保体系:每一位单身难民每月可获得563欧元的“公民津贴”(Bürgergeld),其伴侣每人每月506欧,此外还要承担他们的租金、供暖、医保等补贴。

按理说,出现像俄乌战争这样的突发事件,联合执政的三党应尽快重新商讨,修改战前制定的联合执政协议中的财政预算部分。可惜,这么重要的弥补措施居然一直都没被提到议事日程上来。这不得不说是整个精英层的失误,因为即便执政党没顾上,在野党不提醒(毕竟它没这个义务),那执政党在各部的专家团队为何没提醒政府?

屋漏偏逢连夜雨。俄乌战争打乱了德国政府的步伐的确不假,可它自身的政策也很成问题,常常带有太强的意识形态色彩。

譬如,能源转型没有因势利导,而是按照绿党的理念强行贯彻。

在经济方面,政府急于扭转所谓依赖中国市场的尴尬局面,等于再断自己的一条胳膊。德国不少龙头企业过于短视,未及时完成长远布局,导致在国际竞争中严重落伍。

从2015/16年至今,政府没有捋顺“难民”和“移民”的区别及关系,只顾承担人道义务而忽略现实需求。

在外交领域,主政的绿党将“价值观和女权主义”置于国家利益之上,“外行领导内行”的局面让德国的国际形象变得非常“迷离”而“矛盾”。

国防安全方面,德国的军事装备本就捉襟见肘,不算上乘,却还要派一两艘军舰去远东游弋,以示捍卫“民主”和“国际航道自由”的决心。

好,既然开源不成,那就节流吧。

就是在“如何节”和“在哪节”的问题上,执政三党内部出现了分歧,到最后,分歧达到了不可调和、一地鸡毛的地步,原本和谐的信任关系最后恨不得也成了“敌我矛盾”。

三党面对俄乌战争新局面,不思重新商讨和调整预算策略,而是死抱各自的理念和原计划不放。受制于宪法规定的“债务刹车”(Schuldenbremse)条款,自民党的林德纳认为只能从社会支出方面入手,而社民党和绿党则无法接受。他们主张放开债务闸门,加大政府投资。

自民党眼看本党的威望在民调中迅速下滑,于是开始和在野的“联盟党”(Union)眉来眼去、暗通款曲,试图用“消极态度”来人为加速“交通灯”的失灵。总理朔尔茨眼看林德纳去意已定,最后不得不公开摊牌。

毫不夸张地说,俄乌战争是德国政府破裂的直接原因。受这场地缘危机影响的不光是柏林,美国民主党哈里斯的败选,以及法国前不久出现的政府危机,多少都与这场“消耗战”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