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杜甫草堂
到成都,目的之一就是想去拜谒一下杜甫草堂。内心的崇敬自不必说,就是对这座“为秋风所破”的茅屋,一直心怀好奇。诚然,杜甫当年住过的茅屋肯定不在了,但即使看看后人仿造的,看看诗人曾栖身的环境,也足慰吾心。 一路上又想,这草堂是否也像以前所见的名人故居一样,简陋的两间平房,陈设着几件可怜的老物件,实在激发不起参访者内心的“思古之幽情”,无非到此打个卡而已。 但进门后发现,这个纪念园区规模之宏大、气派,完全超乎我的想象。看了资料后得知,整个园林和建筑面积竟达三百亩,远非一般的纪念堂馆所能比。说实话,刚入园时,对在杜甫旧居矗立着如此众多且只有过去的富豪才能享有的亭台楼阁,我的内心是充满疑虑的。要知道,杜甫的一生,颠沛流离,穷困潦倒,住在破漏的茅屋里,整天为刮风下雨忧心,哪里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园区实在太大了,亭阁台榭,曲径通幽,岔路很多,有时不免迷路。我兴之所至,走到哪算哪。随着参观的深入,我的心慢慢沉静下来。这里并非只有建筑,随处可见潺潺的流水,高大粗壮的名木,笔直成丛的竹林,荷塘里的荷叶挤挤挨挨,成群的花鲤在水池中畅游。山水田园式的环境,营造出浓郁的诗意;而古朴典雅的建筑掩映其间,让人感受到一种远离尘嚣的静谧氛围。想象一下,杜甫当年很可能在这样的环境中,踱步沉思,寻觅诗意。 也许有人会抱怨,走遍了整个园子,找不到杜甫的草堂,更不见他的踪影,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其实,草堂应该是有的,因处在比较僻静的地方,不易被人发现。我曾看见过一所被浓密树木环绕,只露出一个屋顶的茅屋,不过,这所茅屋肯定是后人想象的产物。杜甫的踪迹,还是要靠各人的内心去寻觅。 已过去一千多年,杜甫的肉身,包括一些物质的东西,早就消亡了;可他的精神与气质,忧国忧民的情怀与沉郁悲凉的诗句,却留在了天地间,留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并不断地扩散开来,让一代又一代的后人仰望。君不见,浣花公园的千米长廊上,一千多幅以杜诗为内容,由宋代以降的古代书法大家和当代书法名家创作的书法作品,被刻成诗碑,嵌入粉墙,赫然醒目。这些荟萃了篆、隶、楷、行、草等各种书体的作品,犹如一条诗与书组成的滚滚洪流,以雄浑壮阔的气势,以“不尽长江滚滚来”的豪情,奔腾向前。从它面前走过的游客,无不驻足瞻望,沉吟惊叹,无不感受到杜诗那江涛般沉郁顿挫的苍凉气息。 君不见,杜甫草堂博物馆内的仰止堂、大雅堂、情系草堂陈列室、工部祠……多少场馆在向游客展示着杜甫的生平事迹:他年轻时的漫游吴越,与李白的三次相会,由陇入蜀的路线,在成都草堂的温馨岁月……在这里,杜甫并不孤独,他的悲悯之心和博大胸怀,吸引了历史上多少杰出的诗人赶来与他相聚,他们互诉衷肠。一间间场馆,把一部中国古代的诗歌史,演绎成了一个古今诗人互鉴的大观园,一个群星璀璨的星空。 杜甫已转身离去,可他瘦削的身影、悲悯的神情却留在了人们心中。在草堂有专供艺术家创作的艺术中心、诗书画院等工作场所和展厅。我曾无意中步入两个宽敞的艺术展厅。一个是当代雕塑家吴山人的杜甫诗意形象组雕展。几十座大大小小的雕塑,每一座都显得那么生动鲜活。杜甫或骑驴,或步行,或沉吟,神态逼真。雕塑家用写意手法,粗放的线条下,杜甫面容沉毅,目光深邃,动荡复杂的内心被刻画得淋漓尽致。 另一个是书画家彭先诚的“幽居近物情”杜甫诗意作品展,也是极具个性的艺术创作。画作大的有山水长轴,铺满一面墙,展现杜甫入蜀时走过的山山水水,波澜壮阔,气势恢宏;小的仅一首诗的意境,笔画别致,富有创意,不同的画面配有各体书法,相得益彰。我想,两位当代艺术家如果没有沉潜多年对杜甫诗歌的研读、揣摩及对他人生遭际的深刻领悟,让杜甫的形象成竹于胸,绝对创作不出这样的艺术精品。 越往里走,杜甫的面貌似乎越发清晰,杜甫的形象也越来越高大;杜甫犹如一座取之不尽的富矿,越来越多的人加入研发与挖掘的行列。一座草堂,早已超出了纪念一位诗人的范畴。在大雅堂的门口,赫然陈列着“2024成都杜甫草堂中华古谱诗词传承研修班”开班的告示;在草堂书院有文学博士侯海荣的“杜甫来成都前后”读书分享会;在仰止堂,有草堂社教的系列活动:儿童诗歌节、草堂小小讲解员、志愿活动……看来,杜甫草堂早已成为一种课堂、一种载体,不仅通过游客的参观游览,学习传承着杜甫精神;而且通过课堂、网络、专业研究和青少年的社教等活动,让杜甫精神,让中国的传统诗学走进千家万户,走入人们的心灵。 此时,我忽然明白,一个历史人物的意义和价值,决定了他留给历史和后人的影响与深度,也决定了后人对其敬仰与热爱的程度。杜甫这样一位在中国历史上唯一被尊崇为“诗圣”的伟大诗人,再宏大的园区,再繁盛的建筑,都难以承载和容纳其精神的体量。 我又来到一个叫“唐代遗址”的展馆,据说,场馆里的一些展品都是杜甫草堂在建设过程中从原址挖掘出来的唐代文物。展馆中间还留有一块几百平方米被挖掘出来的唐代地表。俯身一看,一下子惊呆了:土黄色的泥土和碎石组成的路面上,有三口砖砌的水井,几口大小不一的水缸和各种瓶瓶罐罐等家用器物,真真切切地摆在我的面前。这让我不用穿越,一眼就看到了唐朝,虽然时隔千年,但现在的我与唐朝的垂直距离却仅仅两米!只要允许我走下去,没几步就能走到唐朝的地面。 多么神奇的感受!我在想,杜甫在成都草堂生活了四年,空闲时,他一定来到过这眼前的地面。那么,从空间的角度来说,杜甫其实离我们不远。
到成都,目的之一就是想去拜谒一下杜甫草堂。内心的崇敬自不必说,就是对这座“为秋风所破”的茅屋,一直心怀好奇。诚然,杜甫当年住过的茅屋肯定不在了,但即使看看后人仿造的,看看诗人曾栖身的环境,也足慰吾心。
一路上又想,这草堂是否也像以前所见的名人故居一样,简陋的两间平房,陈设着几件可怜的老物件,实在激发不起参访者内心的“思古之幽情”,无非到此打个卡而已。
但进门后发现,这个纪念园区规模之宏大、气派,完全超乎我的想象。看了资料后得知,整个园林和建筑面积竟达三百亩,远非一般的纪念堂馆所能比。说实话,刚入园时,对在杜甫旧居矗立着如此众多且只有过去的富豪才能享有的亭台楼阁,我的内心是充满疑虑的。要知道,杜甫的一生,颠沛流离,穷困潦倒,住在破漏的茅屋里,整天为刮风下雨忧心,哪里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园区实在太大了,亭阁台榭,曲径通幽,岔路很多,有时不免迷路。我兴之所至,走到哪算哪。随着参观的深入,我的心慢慢沉静下来。这里并非只有建筑,随处可见潺潺的流水,高大粗壮的名木,笔直成丛的竹林,荷塘里的荷叶挤挤挨挨,成群的花鲤在水池中畅游。山水田园式的环境,营造出浓郁的诗意;而古朴典雅的建筑掩映其间,让人感受到一种远离尘嚣的静谧氛围。想象一下,杜甫当年很可能在这样的环境中,踱步沉思,寻觅诗意。
也许有人会抱怨,走遍了整个园子,找不到杜甫的草堂,更不见他的踪影,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其实,草堂应该是有的,因处在比较僻静的地方,不易被人发现。我曾看见过一所被浓密树木环绕,只露出一个屋顶的茅屋,不过,这所茅屋肯定是后人想象的产物。杜甫的踪迹,还是要靠各人的内心去寻觅。
已过去一千多年,杜甫的肉身,包括一些物质的东西,早就消亡了;可他的精神与气质,忧国忧民的情怀与沉郁悲凉的诗句,却留在了天地间,留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并不断地扩散开来,让一代又一代的后人仰望。君不见,浣花公园的千米长廊上,一千多幅以杜诗为内容,由宋代以降的古代书法大家和当代书法名家创作的书法作品,被刻成诗碑,嵌入粉墙,赫然醒目。这些荟萃了篆、隶、楷、行、草等各种书体的作品,犹如一条诗与书组成的滚滚洪流,以雄浑壮阔的气势,以“不尽长江滚滚来”的豪情,奔腾向前。从它面前走过的游客,无不驻足瞻望,沉吟惊叹,无不感受到杜诗那江涛般沉郁顿挫的苍凉气息。
君不见,杜甫草堂博物馆内的仰止堂、大雅堂、情系草堂陈列室、工部祠……多少场馆在向游客展示着杜甫的生平事迹:他年轻时的漫游吴越,与李白的三次相会,由陇入蜀的路线,在成都草堂的温馨岁月……在这里,杜甫并不孤独,他的悲悯之心和博大胸怀,吸引了历史上多少杰出的诗人赶来与他相聚,他们互诉衷肠。一间间场馆,把一部中国古代的诗歌史,演绎成了一个古今诗人互鉴的大观园,一个群星璀璨的星空。
杜甫已转身离去,可他瘦削的身影、悲悯的神情却留在了人们心中。在草堂有专供艺术家创作的艺术中心、诗书画院等工作场所和展厅。我曾无意中步入两个宽敞的艺术展厅。一个是当代雕塑家吴山人的杜甫诗意形象组雕展。几十座大大小小的雕塑,每一座都显得那么生动鲜活。杜甫或骑驴,或步行,或沉吟,神态逼真。雕塑家用写意手法,粗放的线条下,杜甫面容沉毅,目光深邃,动荡复杂的内心被刻画得淋漓尽致。
另一个是书画家彭先诚的“幽居近物情”杜甫诗意作品展,也是极具个性的艺术创作。画作大的有山水长轴,铺满一面墙,展现杜甫入蜀时走过的山山水水,波澜壮阔,气势恢宏;小的仅一首诗的意境,笔画别致,富有创意,不同的画面配有各体书法,相得益彰。我想,两位当代艺术家如果没有沉潜多年对杜甫诗歌的研读、揣摩及对他人生遭际的深刻领悟,让杜甫的形象成竹于胸,绝对创作不出这样的艺术精品。
越往里走,杜甫的面貌似乎越发清晰,杜甫的形象也越来越高大;杜甫犹如一座取之不尽的富矿,越来越多的人加入研发与挖掘的行列。一座草堂,早已超出了纪念一位诗人的范畴。在大雅堂的门口,赫然陈列着“2024成都杜甫草堂中华古谱诗词传承研修班”开班的告示;在草堂书院有文学博士侯海荣的“杜甫来成都前后”读书分享会;在仰止堂,有草堂社教的系列活动:儿童诗歌节、草堂小小讲解员、志愿活动……看来,杜甫草堂早已成为一种课堂、一种载体,不仅通过游客的参观游览,学习传承着杜甫精神;而且通过课堂、网络、专业研究和青少年的社教等活动,让杜甫精神,让中国的传统诗学走进千家万户,走入人们的心灵。
此时,我忽然明白,一个历史人物的意义和价值,决定了他留给历史和后人的影响与深度,也决定了后人对其敬仰与热爱的程度。杜甫这样一位在中国历史上唯一被尊崇为“诗圣”的伟大诗人,再宏大的园区,再繁盛的建筑,都难以承载和容纳其精神的体量。
我又来到一个叫“唐代遗址”的展馆,据说,场馆里的一些展品都是杜甫草堂在建设过程中从原址挖掘出来的唐代文物。展馆中间还留有一块几百平方米被挖掘出来的唐代地表。俯身一看,一下子惊呆了:土黄色的泥土和碎石组成的路面上,有三口砖砌的水井,几口大小不一的水缸和各种瓶瓶罐罐等家用器物,真真切切地摆在我的面前。这让我不用穿越,一眼就看到了唐朝,虽然时隔千年,但现在的我与唐朝的垂直距离却仅仅两米!只要允许我走下去,没几步就能走到唐朝的地面。
多么神奇的感受!我在想,杜甫在成都草堂生活了四年,空闲时,他一定来到过这眼前的地面。那么,从空间的角度来说,杜甫其实离我们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