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时期国君称谓「公」「王」「侯」各不相同,这是怎么定的?
谢邀,我对春秋战国爵制的了解不多,但是春秋战国时期的爵制来自于商周应该是无疑的。西周爵制在近几十年的研究中算是热门课题,但是不太为大众所知,我在这里做一下简单科普,介绍一下目前对商周爵制的研究。 先开宗明义,在商周时期,并不存在所谓的“公侯伯子男”五位爵,只有侯是确实存在的、享受特权的爵位。到了春秋时期,大国争霸中,为了体现会盟中诸侯国的地位等差,才呈现出后来我们所知的五等爵制面貌。 我们过去对五等爵的认识来自于这一段话 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孟子·万章》 孟子描绘了一个严整的、等次的爵位结构,为后世的中国王朝爵位设计奠定了基础,也是我们目前大多人认识爵位的基础。 然而,孟子是战国时期的人,据西周已经数百年,他的描述和历史史实是否一致?西周处于我国政治文明形成的初期,这样严整划一的爵位制度显得太过先进了,这里面是不是有可以讨论的问题呢? 在近代疑古之风兴起之后,诸多大家抛开文献记载,在甲骨文和金文证据中寻找线索,从王国维开始,到傅斯年、郭沫若等逐渐形成了“商周无定爵”的新说,也就是说,我们熟知的五等爵制从来没有如此严整的出现在商周当时的政治生活中 “西周的爵位……许多记载都是出于后人的想象,所谓‘公、侯、伯、子、男’五等爵级并非事实,无论商、周都没有严格的五等爵制度。”——郭沫若 近年来,李峰、刘源等学者的研究也进一步夯实了这个理论,对于西周各种爵位的意义有了较为深刻的认识。 我们先来看看原五等爵中爵位最高的“公”。 在西周所出的青铜器铭文中,“公”分两种,一种是死称,一种是生称。 死称就是纪念死者的铭文中,对死者的称呼,例如: “……辛未,王才阑师,易有司利金,作檀公宝尊彝。”——利簋 利簋是周武王伐纣之后的第七天,在郑州的军队中赏赐官员“利”的见证,作器者是“利”本人,檀公是“利”死去的祖先,“利”用武王赏赐的宝贵青铜作器祭奠祖先,可见这里的“公”是对死者的尊称。 第二种,就是活着称公的,这一类称公的包括:周公、召公、毕公、明公、益公、毛公、同公、武公等。 这类公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在王廷中掌握要职,执掌西周的政府中枢——卿事寮和太史寮。 例如 “隹八月,辰在甲申,王命周公子明保尹三事四方,受卿事寮。丁亥,命夨告于周公宫,公命告同卿事寮……”——令方彝“公大史咸见服于辟王,辨于多正。”——作册䰧卣 在这两个例子里,称公的是卿事寮之首明公和太史寮之太史。注意,这里明公告于周公宫,也就是供奉周公神位的宗庙,说明这里周公已死,是死称。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拥有公爵的贵族才能担任政府首脑”呢? 并不是,反驳这样的论点只需要班簋铭文就行了: “八月初吉,才(在)宗周,甲戌,王令毛白(伯)更虢城公服,(屏)王立(位),乍(作)四方亟(极),秉緐、蜀、巢令,易(赐)铃(勒)。咸,王令毛公(以)邦冢君、土■(徒驭)、呈戈人伐东或(国)■戎。咸,王令吴白(伯)曰:(以)乃师左比毛父;王令吕白(伯)曰:(以)乃师右比毛父;(遣)令曰:(以)乃族从父征,■■(诞城),卫父身……”——班簋 在班簋的例子中,天子令毛伯接替虢城公的职事,而在下文中,又称毛伯为毛公,显然,毛伯在晋升接替虢城公的职事之后,也同样获得了“公”这个称号。 同样,“公”这个称谓也不是世袭的 “畢伯克肇乍(作)朕丕显皇且(祖)受命毕公䵼彝,用追享于子孙永宝用”——毕伯克鼎 毕公是成王时太史寮的公太史,而他的后代则在尊称祖先为毕公的同时,自称为毕伯,可见并不存在世世相传的”公爵“, “公”只是尊称。 说完公爵我们说侯爵。 侯在商代甲骨文中多次出现,比如著名的攸侯喜。“侯”原本指练习射箭的靶子,后来引申为军事长官。在殷商的甲骨文中似乎是专指殷商东方的军事首领,而西方则称为伯或甸。 在西周金文中所见的“侯”包括:匽、鲁、齐、盖、己、㠱、滕、薛、康、井、晋、楷、荀、杨、应、蔡、陈、曾、鄂、虞、宜、量、桓、相等。所有的“侯”都不在西周克商前周王畿内,全部位于三门峡以东的广大殷商故地、南方地区 、淮夷边缘,可见,在西周,侯仍是指坐镇一方的军事首领。 “唯王令朙(命明)公(遣)三族伐东或(国),才(在)鲁又工(侯有繇功),用乍(作旅)彝。”——鲁侯簋“王亲令晋侯苏:率乃师左氵舟(周)镬,北氵舟(周)□,伐夙夷。晋(3)侯苏折首百又廿,执讯廿又三夫。”——晋侯酥钟 这些和侯有关的铭文都表明,侯是一个拥有军事力量,负责军事征伐的地方长官。当然,侯是拥有封国的,在国内是国君,这些和我们的认识相符合。 下面我们来说说“伯”。 “伯”指家中长男,长子称“伯”、次子称“仲”、三子称“季”、三子之后的幼子全部称“叔”。 那么,伯是不是指一个爵位呢? 倗出土了“倗伯簋”,同时还出土了“倗仲鼎”,这里的伯仲显然也是表示长幼辈分的称号,而非爵位。 然后我们来说“子” 我们知道,殷商子姓。在殷商的甲骨文中,对子姓宗族通称“多子族”,称高级贵族为“子某”,如子鱼。 在西周的青铜器记录中,大部分称“子”的,可能都是殷商贵族或者相关 的夷人宗族的后人。 举个例子 “王乍(作)榮中(仲)宮,才(在)十月。又二月生霸吉庚寅,子加(賀)榮中(仲) (祼)章(璋)一、牲大牢。己巳,榮中(仲)速內(入)白㝬侯子子,易(賜)白金盷(鈞),用乍(作)父丁䵼彝。史。”——荣仲鼎 在荣仲鼎中,作器的是“子”,最后一个“史”字代表的是作器人的宗族,我们知道,西周的史氏是在西周宫廷担任史官的殷商遗民,这里就是史氏宗族的宗子去恭贺荣仲宫的建成。 另一件著名的青铜器记录了西周初年靖三监之乱的史实: 王伐录子(左耳右口),摣厥,反。王降征令于大保。大保克敬亡遣。王迎大保,赐休余土,用兹彝对令。——大保簋 这里的录子(左耳右口)据白川静考证,就是王子禄父,也就是纣王的儿子武庚,殷商正朔,被称为“录(禄)子”。 山东曾经出土过杞子每亡鼎,还出土了另一只杞伯每亡鼎,作器者是“每亡”,既可以称为杞伯,也可以称为杞子,可见“伯”和“子”可以互换,杞是夏后氏之后,国在东方,这里可以推想“子”是东方对“伯”的称谓,二者可以互通。 当然很多人还是会举“楚子”的称呼来质疑这个问题,说楚获封的是子爵云云,然而我还是找到了一个绝好的证据来说明这个问题。 在周原的考古中,在据信为周王室宗庙所在地的凤雏村出土了一批西周早期的甲骨,其中一片上这样写到: “曰,今秋,楚子来,告,父后,截。” 你看,这里是楚子到周原参见周天子(可能是成王或者康王),告诉天子其父亲继承人的情况,占卜的结果是把楚子截留下来。截留下来干什么呢?我们看第二片甲骨: “楚白乞今秋来,即于王,其则。” 看,这里就不是楚子了,而是楚伯,楚伯将于今秋来见王,占卜的结果是,干掉他!(腹黑) 这两片甲骨还原了西周早期天子对于楚继承的一次干涉,楚子来告诉天子父亲的继承人选择,天子把楚子留下来,等楚伯来朝见天子的时候杀掉楚伯,送楚子回楚国即位。 显然,这里的“子”是指楚伯的儿子,楚国君在西周的正式称谓是“楚伯”。 至于“男”,西周仅有一两件器中作器者自称为“男”,殊难考证,应该只是较为低级的贵族。 综上,所谓的“公侯伯子男”中,由天子赐封,享有特权的所谓“爵位”只有“侯”是真实存在的,其他的如“公、伯、子”都是尊称或对宗族内族长的称呼,和爵位无关。 查看知乎讨论
谢邀,我对春秋战国爵制的了解不多,但是春秋战国时期的爵制来自于商周应该是无疑的。西周爵制在近几十年的研究中算是热门课题,但是不太为大众所知,我在这里做一下简单科普,介绍一下目前对商周爵制的研究。
先开宗明义,在商周时期,并不存在所谓的“公侯伯子男”五位爵,只有侯是确实存在的、享受特权的爵位。到了春秋时期,大国争霸中,为了体现会盟中诸侯国的地位等差,才呈现出后来我们所知的五等爵制面貌。
我们过去对五等爵的认识来自于这一段话
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孟子·万章》
孟子描绘了一个严整的、等次的爵位结构,为后世的中国王朝爵位设计奠定了基础,也是我们目前大多人认识爵位的基础。
然而,孟子是战国时期的人,据西周已经数百年,他的描述和历史史实是否一致?西周处于我国政治文明形成的初期,这样严整划一的爵位制度显得太过先进了,这里面是不是有可以讨论的问题呢?
在近代疑古之风兴起之后,诸多大家抛开文献记载,在甲骨文和金文证据中寻找线索,从王国维开始,到傅斯年、郭沫若等逐渐形成了“商周无定爵”的新说,也就是说,我们熟知的五等爵制从来没有如此严整的出现在商周当时的政治生活中
“西周的爵位……许多记载都是出于后人的想象,所谓‘公、侯、伯、子、男’五等爵级并非事实,无论商、周都没有严格的五等爵制度。”——郭沫若
近年来,李峰、刘源等学者的研究也进一步夯实了这个理论,对于西周各种爵位的意义有了较为深刻的认识。
我们先来看看原五等爵中爵位最高的“公”。
在西周所出的青铜器铭文中,“公”分两种,一种是死称,一种是生称。
死称就是纪念死者的铭文中,对死者的称呼,例如:
“……辛未,王才阑师,易有司利金,作檀公宝尊彝。”——利簋
利簋是周武王伐纣之后的第七天,在郑州的军队中赏赐官员“利”的见证,作器者是“利”本人,檀公是“利”死去的祖先,“利”用武王赏赐的宝贵青铜作器祭奠祖先,可见这里的“公”是对死者的尊称。
第二种,就是活着称公的,这一类称公的包括:周公、召公、毕公、明公、益公、毛公、同公、武公等。
这类公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在王廷中掌握要职,执掌西周的政府中枢——卿事寮和太史寮。
例如
“隹八月,辰在甲申,王命周公子明保尹三事四方,受卿事寮。丁亥,命夨告于周公宫,公命告同卿事寮……”——令方彝
“公大史咸见服于辟王,辨于多正。”——作册䰧卣
在这两个例子里,称公的是卿事寮之首明公和太史寮之太史。注意,这里明公告于周公宫,也就是供奉周公神位的宗庙,说明这里周公已死,是死称。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拥有公爵的贵族才能担任政府首脑”呢?
并不是,反驳这样的论点只需要班簋铭文就行了:
“八月初吉,才(在)宗周,甲戌,王令毛白(伯)更虢城公服,(屏)王立(位),乍(作)四方亟(极),秉緐、蜀、巢令,易(赐)铃(勒)。咸,王令毛公(以)邦冢君、土■(徒驭)、呈戈人伐东或(国)■戎。咸,王令吴白(伯)曰:(以)乃师左比毛父;王令吕白(伯)曰:(以)乃师右比毛父;(遣)令曰:(以)乃族从父征,■■(诞城),卫父身……”——班簋
在班簋的例子中,天子令毛伯接替虢城公的职事,而在下文中,又称毛伯为毛公,显然,毛伯在晋升接替虢城公的职事之后,也同样获得了“公”这个称号。
同样,“公”这个称谓也不是世袭的
“畢伯克肇乍(作)朕丕显皇且(祖)受命毕公䵼彝,用追享于子孙永宝用”——毕伯克鼎
毕公是成王时太史寮的公太史,而他的后代则在尊称祖先为毕公的同时,自称为毕伯,可见并不存在世世相传的”公爵“, “公”只是尊称。
说完公爵我们说侯爵。
侯在商代甲骨文中多次出现,比如著名的攸侯喜。“侯”原本指练习射箭的靶子,后来引申为军事长官。在殷商的甲骨文中似乎是专指殷商东方的军事首领,而西方则称为伯或甸。
在西周金文中所见的“侯”包括:匽、鲁、齐、盖、己、㠱、滕、薛、康、井、晋、楷、荀、杨、应、蔡、陈、曾、鄂、虞、宜、量、桓、相等。所有的“侯”都不在西周克商前周王畿内,全部位于三门峡以东的广大殷商故地、南方地区 、淮夷边缘,可见,在西周,侯仍是指坐镇一方的军事首领。
“唯王令朙(命明)公(遣)三族伐东或(国),才(在)鲁又工(侯有繇功),用乍(作旅)彝。”——鲁侯簋
“王亲令晋侯苏:率乃师左氵舟(周)镬,北氵舟(周)□,伐夙夷。晋(3)侯苏折首百又廿,执讯廿又三夫。”——晋侯酥钟
这些和侯有关的铭文都表明,侯是一个拥有军事力量,负责军事征伐的地方长官。当然,侯是拥有封国的,在国内是国君,这些和我们的认识相符合。
下面我们来说说“伯”。
“伯”指家中长男,长子称“伯”、次子称“仲”、三子称“季”、三子之后的幼子全部称“叔”。
那么,伯是不是指一个爵位呢?
倗出土了“倗伯簋”,同时还出土了“倗仲鼎”,这里的伯仲显然也是表示长幼辈分的称号,而非爵位。
然后我们来说“子”
我们知道,殷商子姓。在殷商的甲骨文中,对子姓宗族通称“多子族”,称高级贵族为“子某”,如子鱼。
在西周的青铜器记录中,大部分称“子”的,可能都是殷商贵族或者相关 的夷人宗族的后人。
举个例子
“王乍(作)榮中(仲)宮,才(在)十月。又二月生霸吉庚寅,子加(賀)榮中(仲) (祼)章(璋)一、牲大牢。己巳,榮中(仲)速內(入)白㝬侯子子,易(賜)白金盷(鈞),用乍(作)父丁䵼彝。史。”——荣仲鼎
在荣仲鼎中,作器的是“子”,最后一个“史”字代表的是作器人的宗族,我们知道,西周的史氏是在西周宫廷担任史官的殷商遗民,这里就是史氏宗族的宗子去恭贺荣仲宫的建成。
另一件著名的青铜器记录了西周初年靖三监之乱的史实:
王伐录子(左耳右口),摣厥,反。王降征令于大保。大保克敬亡遣。王迎大保,赐休余土,用兹彝对令。——大保簋
这里的录子(左耳右口)据白川静考证,就是王子禄父,也就是纣王的儿子武庚,殷商正朔,被称为“录(禄)子”。
山东曾经出土过杞子每亡鼎,还出土了另一只杞伯每亡鼎,作器者是“每亡”,既可以称为杞伯,也可以称为杞子,可见“伯”和“子”可以互换,杞是夏后氏之后,国在东方,这里可以推想“子”是东方对“伯”的称谓,二者可以互通。
当然很多人还是会举“楚子”的称呼来质疑这个问题,说楚获封的是子爵云云,然而我还是找到了一个绝好的证据来说明这个问题。
在周原的考古中,在据信为周王室宗庙所在地的凤雏村出土了一批西周早期的甲骨,其中一片上这样写到:
“曰,今秋,楚子来,告,父后,截。”
你看,这里是楚子到周原参见周天子(可能是成王或者康王),告诉天子其父亲继承人的情况,占卜的结果是把楚子截留下来。截留下来干什么呢?我们看第二片甲骨:
“楚白乞今秋来,即于王,其则。”
看,这里就不是楚子了,而是楚伯,楚伯将于今秋来见王,占卜的结果是,干掉他!(腹黑)
这两片甲骨还原了西周早期天子对于楚继承的一次干涉,楚子来告诉天子父亲的继承人选择,天子把楚子留下来,等楚伯来朝见天子的时候杀掉楚伯,送楚子回楚国即位。
显然,这里的“子”是指楚伯的儿子,楚国君在西周的正式称谓是“楚伯”。
至于“男”,西周仅有一两件器中作器者自称为“男”,殊难考证,应该只是较为低级的贵族。
综上,所谓的“公侯伯子男”中,由天子赐封,享有特权的所谓“爵位”只有“侯”是真实存在的,其他的如“公、伯、子”都是尊称或对宗族内族长的称呼,和爵位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