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造成巨大破坏：为什么说以色列仍遭遇了战略失败？

“我们不会接受一项浪费战争成果的协议。唯一可以接受的协议是哈马斯残余人员投降并且释放被绑架的士兵。”

这是以色列财政部长、国防部国务部长、安全内阁成员斯莫特里奇在2024年7月，即加沙战争开始9个多月后所说的话。这项声明与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的说法保持一致，其中包括内塔尼亚胡在同月向美国国会发表的讲话——他在期间指出，只有哈马斯投降、交出武器、归还战俘，加沙战争才会结束。

内塔尼亚胡还在讲话中还强调，以色列军队将会留在加沙，以防加沙构成任何军事威胁，他还指出，有可能在加沙组建一个由不敌视以色列的巴勒斯坦人领导的民政当局，并且在“不要哈马斯、不要法塔赫”的口号下，拒绝将加沙地带移交给巴勒斯坦权力机构，随后内塔尼亚胡又通过强调维持对纳扎里姆走廊和费城走廊的控制，来强化了他的立场，并声称费城走廊已经事关以色列的存亡，维持在该走廊的存在已经成为以色列安全不可或缺的战略目标。

无需多言，以色列的这些声明以及其他类似声明并非凭空而来，因为在2023年10月7日的袭击事件发生后，以色列便在实地采取了军事行动，包括动员50万名以色列正规军和预备役军人，旨在实现战争的三大目标——消除哈马斯对加沙地带的统治、瓦解该运动和加沙地带其他抵抗派别的军事能力、释放以色列人质。

另一方面，哈马斯则承诺，不会在没有达成交换协议的情况下释放以色列人质，而且该运动还为接受任何协议提出了三项条件——所有居民(包括男性)可返回加沙北部、永久停火、以色列承诺从加沙地带撤军。

事实上，这场持久的战争最终以卡塔尔和埃及斡旋、美国主持而达成的一项协议告终，该协议规定以色列将逐步撤出加沙地带，包括分隔加沙地带南北部分的纳扎里姆走廊，以及位于埃及-巴勒斯坦边境的费城走廊，此外还将根据交换协议释放人质，但却没有在协议中解决有关加沙未来的治理问题。

与此同时，这项协议通过前的最后一周，对占领军来说也是血腥的一周——共有超过15名军官和士兵遇害，另有数十人受伤。这表明抵抗派别的军事结构尚未瓦解，尽管遭到了围困、猛烈的轰炸和大规模的针对平民的屠杀，但抵抗派别的成员仍然没有投降，也不会允许占领军替他们的土地做决定，并使占领军持续付出代价和损失。

战争目标

加沙战争并不是一场传统的两军之间的战争，而是受国际强国支持的占领军，与被围困的、军事能力较弱的抵抗力量之间的战争。

因此，双方的胜利指标——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胜利理论”——仍然完全不同，这不仅仅取决于双方人员的伤亡程度。对占领方而言，胜利意味着实现被内塔尼亚胡本人定义为“胜利标准”的三大战争目标，而抵抗力量而言，只要有能力坚持到底并阻止占领军实现其目标，就算是胜利。

2023年10月7日上午，以色列基于威慑和情报优势的安全理论支柱轰然倒塌，以色列与加沙地带的防线彻底沦陷，抵抗战士成功俘虏了数百名人质并将他们带往加沙，此外还造成上千名以色列士兵和定居者伤亡，这也是以色列自建国以来在一天之内遭受的最大规模的人员伤亡，从而促使内塔尼亚胡宣布“以色列正处于一场艰难的生存战争之中”，而前美国驻以色列大使马丁·因迪克（已于去年7月去世）对此总结称，“哈马斯重拾了以武力击败以色列的想法。”

面对这一新的严峻现实，以色列对巴勒斯坦发动了自“大灾难”屠杀以来最大规模的袭击，并发动了它历史上最长的一场战争——目前已持续15个月。以色列在第一阶段的军事行动中依靠史无前例的空袭和轰炸摧毁了与抵抗力量及其周边社区相关的一切，包括住宅、政府总部和社会机构，此外还通过制造大量的平民伤亡来对加沙人民实施集体报复，同时还实施严密围困，包括切断当地的供水与食物供应。加沙地带居民的燃料和电力供应均被切断，医院、学校和机构等基础设施均被摧毁。

后来，以色列占领军又发起了包含加沙地带所有地区的地面行动，并多次进行疏散行动，以防止民众稳定下来，即使是在流离失所者营地内也是如此。根据官方提供的数据，这场大屠杀已导致近 50000人死亡，此外还有更多的人员受伤、流离失所，加沙地带的大部分生活必需品都被摧毁。

在军事上，占领方宣布将开始拆除抵抗力量的基础设施，摧毁其军事结构和指挥控制系统，并承诺会消灭所有参与“阿克萨洪水”行动的人员，摧毁其庞大的隧道网络，最重要的是，将通过军事压力来释放以色列人质，并拒绝了抵抗力量在战争开始后提出的进行谈判以交换双方所有囚犯的建议。

在2024年中期，以色列广播机构宣布，内塔尼亚胡政府已经批准其军队逐步进入战争的第三阶段也是最后阶段，包括留在纳扎里姆走廊和费城走廊上以向哈马斯施压，并针对抵抗力量的能力和要素开展集中的地面突袭及行动。占领军通过拆毁纳扎里姆两侧的房屋而扩大了这条走廊，目的是将遭受破坏最为严重的加沙北部地区与南部地区分隔开来。

以色列计划的失败

与此同时，占领者宣布了多项关于加沙地带未来的计划，而一些担任政府职务的部长则威胁要彻底消灭加沙，并让所有加沙人流离失所，例如，以色列遗产部长阿米查伊·埃利亚胡声称，以色列面前的唯一选择是在加沙地带投下原子弹，而以色列财政部长斯莫特里奇则赞扬了两名以色列议会成员在《华尔街日报》上发表的一篇文章——二者在这篇文章中呼吁向世界上的每个国家转移一万名巴勒斯坦人，与此同时，以色列国家安全部长伊塔马尔·本-格维尔还强调，在加沙地带建立定居点并鼓励巴勒斯坦人迁移出去，已经成为了两个现实的目标。

在这些战争持续的时间中指导占领军行动的计划之一，是在加沙建立军事统治的提议，当时的以色列国防部长加兰特在2024年5月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公开谴责了这项计划，并透露称，占领军政府内的部分力量正推动在加沙建立军事统治，并表示担心这项计划的继续执行会让军队陷入一场长期性的消耗战。

此外，占领军还企图通过以色列政府民政事务协调员格桑·阿里安来推动部分加沙家庭在其所在区域成立民政管理机构，并在运送和分发援助物资的事务上与之协调，但这却遭到了当地部族首领和家族长老的拒绝——他们要求首先与加沙的安全部门协调，而这一立场也受到了哈马斯的欢迎。

同样，占领军还助长了加沙的混乱局面，包括抢劫援助卡车等行动。然而，抵抗力量和当地部族领导人坚决对抗这类行动，并挫败了以色列的多项计划。

而美国方面则宣布将在加沙启用一个海上码头，用于运送人道主义援助，这也反映了美国和以色列都想将分配援助的事务从巴勒斯坦人手中收走，目的是通过控制加沙的食物分发进程来尽可能多地实现对该地区的控制。与此同时，以色列还系统性地打击加沙出现的任何治理雏形，以强化其管理和安全上的真空状态——在这样的情况下，占领军袭击了加沙地带的公共安全和国内安全机构成员，以及各个紧急委员会和警方成员。

据美国军方透露，该码头的建设成本高达3.2亿美元，参与建设的美军人数多达1000人，但是由于运营成本超过收益，该码头项目在建成后又被放弃并拆除，而且由于海浪太大，它还曾多次发生故障。

2024年9月，以色列占领国研究了其前国家安全顾问吉奥拉·艾兰德将军提出的一项计划——该计划要求宣布加沙北部为封闭的军事区，并通过饥饿手段、阻止任何人道主义援助的进入，而将这里剩余的“30万”平民和居民驱逐至加沙地带南部，届时，坚持留在加沙北部的所有人员都将被视为抵抗战士并将被消灭，从而使他们容易成为攻击目标。该计划旨在向哈马斯施压并迫使其释放以色列人质，而媒体将之称为“将军计划”。

事实上，自2024年10月7日以来，占领军又对加沙北部的贾巴利亚难民营开启了新一轮的军事行动，这些举措都与该计划的内容保持一致。

在整体局势的背景下，以色列定居点运动希望重返他们在20年前被迫撤离的地区，而这是以色列前总理阿里尔·沙龙制定的“脱离接触”计划的一部分。去年10月，纳哈拉定居运动召开了所谓的“重新定居加沙地带”会议，来自内塔尼亚胡政府的本-格维尔等部长出席了此次会议，并宣布将为加沙潜在的定居点登记700个入住家庭。

这场会议的闭幕声明指出，相关定居点建设可能会在一年之内启动。值得注意的是，尽管以色列军方对该计划实施的可能性及其实施成本持保留态度，但是包括部分以色列政府部长在内的会议组织者仍然在推动该计划的实施。

内部分歧

在犹太复国主义的这些混乱计划中，显然占领政府并没有关于结束战争和实现其承诺目标的明确愿景，这场战争持续进行的主要原因在于，占领国领导人并没有关于如何在​​这场战争中取得胜利的设想，而只是满足于实施这些虐待和种族灭绝行动。

随着这场战争的持续，占领军取得的军事成果却在稳步下降，这就意味着继续战争的成本开始超过其在地面上取得的军事成就。随着时间的推移，以色列领导层作出的承诺与战争成果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其高层政治人士与军事领导人也开始互相指责。

另一方面，内塔尼亚胡认为，军队领导层和情报机构应当对2023年10月7日的袭击事件负责，并且表示“其所有情报机构都认为，哈马斯在先前战争的震慑下正朝着和解的方向迈进”。

另一方面，以色列占领军发言人丹尼尔·哈加里在2024年6月19日发表令人震惊的声明称：“谈论消灭哈马斯是在欺骗公众，因为哈马斯是一种思想，而思想是无法被摧毁的，只要政府找不到关于它的替代方案，那么它就将在加沙继续存在。”在这样的情况下，以色列通信部长什洛莫·卡希迅速回应称：“以色列军方发言人的言论表明了武装部队参谋长与国防部长松懈而软弱的领导精神。”

这些分歧不仅限于媒体冲突，还包括在战斗期间传递负面信息的实际发展。例如，在“阿克萨洪水”行动后成立的、由5名成员组成的战争委员会，在本尼·甘茨和加迪·艾森科特于2024年6月9日退出之后宣告解散——二者呼吁尽快举行选举，并指责内塔尼亚胡出于政治原因而阻挠重要的战略决策。

另一方面，由于战争的影响，内塔尼亚胡与国防部长及军队之间的分歧也不断升级。当议会批准延长哈雷迪派免服兵役期限的法律时，当时的国防部长加兰特与反对派一起投票，以否定利库德集团的意见，理由是战争负担分配不公，哈雷迪派给社会构成了负担，而这也导致了分歧的加剧，并最终促使内塔尼亚胡决定在去年11月份的第一周内撤销国防部长加兰特的职务。

此外，由于未能对“阿克萨洪水”行动予以恰当的响应，以及政府和军队在战争管理问题上的分歧，在军队和安全部门的领导人中也出现了许多辞职的情况，其中最重要的辞职者包括军事情报局局长阿哈龙·哈利瓦、武装部队副参谋长阿米尔·巴拉姆、地面部队指挥官塔米尔·亚迪、8200情报部队指挥官约西·沙里尔。

这些情况造成的结果是，随着这场战争的拖延，以色列社会内部的裂痕越来越大——预备役军人因服役时间过长而饱受折磨、民间社会因哈雷迪派拒绝服兵役而感到恼怒、人员继续流血、伤亡，人们也因来自黎巴嫩和也门的导弹袭击与无人机袭击而反复响起的警报而疲惫不堪。

最后篇章

内塔尼亚胡在达成停战协议的问题上长期拖延，他为抵抗力量设定了近乎投降的条件，并且寄希望于通过强大的军事压力和在加沙制造大屠杀来改善其协议条款，以确保协议能够瓦解哈马斯的军事能力并削弱其治理能力，与此同时，占领军还致力于将加沙地带变成一个人类无法居住的地区，目的是迫使当地居民在有机会的情况下迅速离开该地区。

另一方面，尽管代价巨大，哈马斯仍成功坚守，没有举起投降的大旗，并且宣布不会接受以色列的新要求，而是要求履行双方先前在2024年中期达成的协议——这项协议基于拜登的愿景和联合国安理会的决议，哈马斯还强调，它不会接受对该协议进行的修改，例如让占领军保留在纳扎里姆走廊和费城走廊、对返回加沙地带北部的居民进行搜查等等。

抵抗运动成功地让包括美国在内的所有各方相信，无法通过军事手段来消灭抵抗运动，美国国务卿布林肯也承认了这一点，他还表示，哈马斯在战争期间招募的战士比其损失战士还多。

尽管战争惨烈异常，哈马斯和抵抗派别仍然关押了90余名人质（据信其中一些人员已被以色列炮击杀害），并且每天坚持在加沙各地对占领军发动袭击，同时继续与境外的政治领导层和境内的军事领导层保持沟通，以至于占领军公开宣布的目标无法实现，而抵抗结构仍然存在且有效，其指挥和控制体系也仍在发挥作用而并未瓦解。这就意味着内塔尼亚胡未能实现其战争的主要目标之一。毋庸置疑的是，他的另一项主要目标——带回人质，也同样未能实现。

在内塔尼亚胡极端顽固的立场面前，哈马斯表现出来的极度坚定，与特朗普将于2025年1月20日重返白宫的事实交织在一起，而华盛顿方面已经形成了一种观点，认为内塔尼亚胡延长这场战争是为了实现其政治目标，而这与特朗普结束中东战争的意愿相悖——特朗普希望集中精力处理其他优先事务，并避免让美国卷入一场毫无利益的战争。此外，特朗普还希望让更多的阿拉伯国家加入《亚伯拉罕协议》以加强它们与以色列之间的关系正常化进程，而在这场战争持续的情况下，该协议就无法得到执行。

“阿克萨洪水”行动证明了以色列不可能在继续侵犯巴勒斯坦人并占领其土地的同时实现自身安全。它还将以色列的占领问题重新提上全球政治议程，并且在该地区引发了一场地缘政治地震——其影响首先出现在黎巴嫩和叙利亚，并将以色列置于国际孤立之下——尽管它仍拥有美国的保护伞。其中，国际刑事法院已对内塔尼亚胡及其前国防部长加兰特签发了逮捕令，而挪威、西班牙和爱尔兰也已承认巴勒斯坦国。

随着这场战争的尘埃落定，内塔尼亚胡的政治生涯将陷入危险之中——以色列当局将成立调查委员会来明确这场危机中的问题所在，并追究责任人员的责任，而首当其冲的正是总理内塔尼亚胡——他提出的法律修正案引起了以色列公众舆论的广泛关注，并造成了以色列的社会分裂，还在对手面前削弱了占领当局的能力，与此同时，以色列国内的呼声日益高涨，认为最近达成的协议与在2024年中期遭到内塔尼亚胡阻挠的那项协议并无不同，他只是在以色列付出更大的代价后接受了相同的协议——尤其是在最后几个月的徒劳战斗中。

毫无疑问，以色列的灭绝战争给加沙造成了巨大的人员和物质损失，并给加沙留下了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治愈的深深伤痕，但可以肯定的事实是，以色列未能实现其目标，而最重要的是，它也未能保障以色列的安全。以色列占领国在战争中变得更加残酷，但同时也变得更加虚弱和脆弱。最重要的问题在于，这场“战略失败”对以色列的影响仍处于早期阶段，以色列人可能还需要数年时间才能够意识到内塔尼亚胡对他们的国家做了什么——他欺骗了他们，让他们误以为可以通过摧毁加沙、消灭加沙人口来实现以色列的国家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