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人,带领欧洲极右崛起

【文/刘燕婷】 对欧洲极右翼来说,2024年是继续茁壮的一年,意法德三国尤其明显。 在2024年6月的欧洲议会大选中,极右席次从2019年的135席(占议席总数的18%)上升到2024年的187席(占议席总数的26%),当中包括2019年没有向布鲁塞尔推派极右议员的几个国家:塞浦路斯、卢森堡、葡萄牙和罗马尼亚。梅洛尼领导的意大利兄弟党(Fratelli d'Italia,FdI)更是成长惊人,从2019年的6.4%得票率上升到2024年的28.8%。 法国极右政党国民联盟(前称国民阵线)同样表现亮眼,其得票率是马克龙所属复兴党的两倍,这一结果直接导致马克龙解散国民议会,提前大选。最终国民联盟赢得142席,虽没有成功问鼎总理,却已拿下该党史上最佳战绩,并且足以影响政局:在国民联盟与其他政党携手合作下,法国巴尼耶政府在12月垮台。放眼2027年的法国总统大选,国民联盟的玛丽娜·勒庞依旧是有力候选人。 再来是德国。去年的欧洲议会大选中,极右的德国另类选择党(AfD)获得15.6%选票,同样创下该党迄今最好成绩。11月德国三党联盟瓦解后,总理朔尔茨在12月提请解散国会,新大选将于2025年2月举行。根据Wahlen当前民调,AfD的支持度高达17%,领先总理朔尔茨的社民党(SPD)2%,仅次于基民盟(CDU)与基社盟(CSU)的保守派联盟(33%),并已提名爱丽丝·魏德尔作为总理候选人,是AfD首次展现问鼎领导人的雄心。 当然,极右崛起不是意法德的单独现象,而是当代欧洲变革的缩影。 从宏观视角出发,意法德三国既是舞台也是剖面:意大利极右已经取得政权,法国极右已能影响政府,德国极右则正在浮上台面;聚焦个人层面,梅洛尼、勒庞、魏德尔三人的政治实践,既为欧洲极右扩充了复杂脸谱,也展演了“极右崛起”的虚与实。 12月4日,勒庞在不信任投票辩论期间大笑 路透社 勒庞:为了茁壮而去“妖魔化” 首先是三人之中最早参政的勒庞。1986年,18岁的勒庞加入父亲领导的国民阵线,之后就以自身法学背景担任该党的法律部门领导人。2000年,32岁的勒庞入主国民阵线执委会,开始大力推动“去妖魔化”(Dédiabolisation)策略,目的就是消除国民阵线的“极右污名”。2003年,勒庞升任国民阵线副主席,并在2007年成为国民阵线两名执行副主席之一,负责党的培训、沟通和宣传。 2011年,43岁的勒庞以67.65%得票率当选国民阵线主席,正式接班父亲职位,并在2018年改党名为“国民联盟”。 直到2022年正式交棒巴尔德拉(Jordan Bardella)前,勒庞已经领导国民联盟将近11年,参加过2012年、2017年、2022年三次总统大选。眼下勒庞面临挪用公款的法律审判,如果法院无法对其定罪,勒庞预计再战2027。 其实回顾历史,国民阵线的“极右”实践经历多次变化。1972年创立之初,国民阵线汇集了各领域的民族主义者,主打反共、提高法国出生率、建立职业军队、废除结束阿尔及利亚战争的《埃维昂协议》(Évian Accords)、推动“法国与欧洲的文艺复兴”,但这些主张其实无助于国民阵线脱颖而出;尤其当年法国存在各种极右小党,国民阵线不懂媒体宣传、又极度依赖传统极右话语,往往只能依靠选前的各种结盟操作拉抬得票,并被身为主流的中左翼当成分裂右翼的工具。 但到了1987年,勒庞之父尚-马里·勒庞(Jean-Marie Le Pen)开始采取美式竞选策略:频繁出席各种电视辩论,并在煽情修辞加持下,成为高人气、高仇恨值的“收视保证”,尤其为对选票市场进行区隔,尚-马里·勒庞还把自己定位成反“四大恶势力”(保卫共和联盟、法国民主联盟、社会党、共产党)的人民代表,最后也在1988年的总统大选中,获得14.4%的成绩,虽然远未达到当选门槛,但已是国民阵线的历史性突破。 与此同时,国民阵线也从1980年代起持续聚焦反移民话题,尤其1989年杜福拉尔事件(Affaire du Foulard)后,法国社会的反伊斯兰情绪持续涌动,国民阵线便趁势掌握舆论热点,开始大打反移民、反伊斯兰的竞选主轴,并且成功在1993年的国会大选第一轮投票中,获得12.7%的支持度。 整体来说,国民阵线虽以“极右”身份站上法国政治舞台,但自成立以来不断变化立场身段,以适应各种政治气候,表面看似疯狂极端,行动还是奉行实用主义,最后也从众多极右小党中崛起。 而勒庞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入党、接班,并在“去妖魔化”策略下,进一步推动国民阵线转型,扩大选票基础。例如,勒庞首先驱逐了亲维希(Vichy France)、同情纳粹、反犹立场明显的党员,其中就包括自己的亲生父亲尚-马里·勒庞,后者曾称“针对犹太人的毒气室不过是二战下的小细节”,勒庞为此公开反驳“种族灭绝是野蛮行径的顶点”,显然是要与其父亲进行切割。 之后勒庞在2018年改国民阵线为国民联盟,也同样是要软化党的外在形象,所以舍弃了较有战斗性的“阵线”一词,甚至包括2022年推动有阿尔及利亚血统的“小鲜肉”巴尔德拉接班,也都是“去妖魔化”策略的一环。 图为2024年7月5日,勒庞领导的法国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与该党主席巴德拉的海报 路透社 甚至勒庞本人的立场变化,同样是上述转型的缩影。例如针对移民问题,现在的勒庞已不再主张系统性驱逐合法移民,而是要求降低每年的净合法移民率、终止出生在法国即享公民身分的自动公民权。在对欧立场上,勒庞也从2019年起就不再主张法国脱欧、退出欧元区,而是认为欧盟应该“从内部改革”。在对北约立场上,国民联盟原本主张法国退出北约,现在勒庞也改口称是要退出北约的“一体化军事指挥结构”;在对死刑的立场上,勒庞从2017年起就不再呼吁恢复死刑,而是宣布支持对“最严重罪行”判处永久监禁,同时承诺自己如果当选,会就是否恢复死刑举办全民公投。 基本上经过前述种种调整后,现在的国民联盟已与早年的“极右”形象拉开距离,不断往右翼、甚至中右靠近,正如勒庞在受访时总是不断主张,“我们不是极右翼,我们的主张并不极端”。尤其,国民联盟的部分经济政策带有左翼色彩,这甚至导致法国前总统萨科齐批评勒庞是“极左政治家”,以及前总统奥朗德称勒庞的言论“就像共产党传单”。 当然,这些批评更多是处于竞选时空下的政治攻防,但从选举结果来看,勒庞也确实存在“可左可右”的选票空间。 在2012年总统大选中,勒庞获得了17.9%的选票,排名第三,虽然无法进入第二轮决选,却已是国民阵线史上最好战绩。当时法国社会学家西尔万·克里庞(Sylvain Crépon)就对投给国民阵线的选民进行分析,认为“国民阵线的选民是全球化的受害者,包括因经济危机和竞争而破产的小店主”。 到了2017年总统大选,勒庞以21.3%的得票率成功杀进第二轮,仅落后马克龙(24%)些许,这时勒庞除了呼吁极左政治家梅朗雄(Jean-Luc Mélenchon)的支持者投给自己之外,还积极走访工厂,并受到各地工人的热烈欢迎,最后以33.9%的支持度落败;2022年,再度杀进第二轮的勒庞最后得到41.45%的选票,显然已远远超出极右基本盘。 整体来说,当法国执政党无法回应选民怒气,曾经的极右政党又持续甩脱妖魔形象,不论是勒庞的崛起还是国民联盟的茁壮,都已成为历史偶然下的某种必然。

1月 26, 2025 -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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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女人,带领欧洲极右崛起

【文/刘燕婷】

对欧洲极右翼来说,2024年是继续茁壮的一年,意法德三国尤其明显。

在2024年6月的欧洲议会大选中,极右席次从2019年的135席(占议席总数的18%)上升到2024年的187席(占议席总数的26%),当中包括2019年没有向布鲁塞尔推派极右议员的几个国家:塞浦路斯、卢森堡、葡萄牙和罗马尼亚。梅洛尼领导的意大利兄弟党(Fratelli d'Italia,FdI)更是成长惊人,从2019年的6.4%得票率上升到2024年的28.8%。

法国极右政党国民联盟(前称国民阵线)同样表现亮眼,其得票率是马克龙所属复兴党的两倍,这一结果直接导致马克龙解散国民议会,提前大选。最终国民联盟赢得142席,虽没有成功问鼎总理,却已拿下该党史上最佳战绩,并且足以影响政局:在国民联盟与其他政党携手合作下,法国巴尼耶政府在12月垮台。放眼2027年的法国总统大选,国民联盟的玛丽娜·勒庞依旧是有力候选人。

再来是德国。去年的欧洲议会大选中,极右的德国另类选择党(AfD)获得15.6%选票,同样创下该党迄今最好成绩。11月德国三党联盟瓦解后,总理朔尔茨在12月提请解散国会,新大选将于2025年2月举行。根据Wahlen当前民调,AfD的支持度高达17%,领先总理朔尔茨的社民党(SPD)2%,仅次于基民盟(CDU)与基社盟(CSU)的保守派联盟(33%),并已提名爱丽丝·魏德尔作为总理候选人,是AfD首次展现问鼎领导人的雄心。

当然,极右崛起不是意法德的单独现象,而是当代欧洲变革的缩影。

从宏观视角出发,意法德三国既是舞台也是剖面:意大利极右已经取得政权,法国极右已能影响政府,德国极右则正在浮上台面;聚焦个人层面,梅洛尼、勒庞、魏德尔三人的政治实践,既为欧洲极右扩充了复杂脸谱,也展演了“极右崛起”的虚与实。

12月4日,勒庞在不信任投票辩论期间大笑 路透社

勒庞:为了茁壮而去“妖魔化”

首先是三人之中最早参政的勒庞。1986年,18岁的勒庞加入父亲领导的国民阵线,之后就以自身法学背景担任该党的法律部门领导人。2000年,32岁的勒庞入主国民阵线执委会,开始大力推动“去妖魔化”(Dédiabolisation)策略,目的就是消除国民阵线的“极右污名”。2003年,勒庞升任国民阵线副主席,并在2007年成为国民阵线两名执行副主席之一,负责党的培训、沟通和宣传。

2011年,43岁的勒庞以67.65%得票率当选国民阵线主席,正式接班父亲职位,并在2018年改党名为“国民联盟”。

直到2022年正式交棒巴尔德拉(Jordan Bardella)前,勒庞已经领导国民联盟将近11年,参加过2012年、2017年、2022年三次总统大选。眼下勒庞面临挪用公款的法律审判,如果法院无法对其定罪,勒庞预计再战2027。

其实回顾历史,国民阵线的“极右”实践经历多次变化。1972年创立之初,国民阵线汇集了各领域的民族主义者,主打反共、提高法国出生率、建立职业军队、废除结束阿尔及利亚战争的《埃维昂协议》(Évian Accords)、推动“法国与欧洲的文艺复兴”,但这些主张其实无助于国民阵线脱颖而出;尤其当年法国存在各种极右小党,国民阵线不懂媒体宣传、又极度依赖传统极右话语,往往只能依靠选前的各种结盟操作拉抬得票,并被身为主流的中左翼当成分裂右翼的工具。

但到了1987年,勒庞之父尚-马里·勒庞(Jean-Marie Le Pen)开始采取美式竞选策略:频繁出席各种电视辩论,并在煽情修辞加持下,成为高人气、高仇恨值的“收视保证”,尤其为对选票市场进行区隔,尚-马里·勒庞还把自己定位成反“四大恶势力”(保卫共和联盟、法国民主联盟、社会党、共产党)的人民代表,最后也在1988年的总统大选中,获得14.4%的成绩,虽然远未达到当选门槛,但已是国民阵线的历史性突破。

与此同时,国民阵线也从1980年代起持续聚焦反移民话题,尤其1989年杜福拉尔事件(Affaire du Foulard)后,法国社会的反伊斯兰情绪持续涌动,国民阵线便趁势掌握舆论热点,开始大打反移民、反伊斯兰的竞选主轴,并且成功在1993年的国会大选第一轮投票中,获得12.7%的支持度。

整体来说,国民阵线虽以“极右”身份站上法国政治舞台,但自成立以来不断变化立场身段,以适应各种政治气候,表面看似疯狂极端,行动还是奉行实用主义,最后也从众多极右小党中崛起。

而勒庞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入党、接班,并在“去妖魔化”策略下,进一步推动国民阵线转型,扩大选票基础。例如,勒庞首先驱逐了亲维希(Vichy France)、同情纳粹、反犹立场明显的党员,其中就包括自己的亲生父亲尚-马里·勒庞,后者曾称“针对犹太人的毒气室不过是二战下的小细节”,勒庞为此公开反驳“种族灭绝是野蛮行径的顶点”,显然是要与其父亲进行切割。

之后勒庞在2018年改国民阵线为国民联盟,也同样是要软化党的外在形象,所以舍弃了较有战斗性的“阵线”一词,甚至包括2022年推动有阿尔及利亚血统的“小鲜肉”巴尔德拉接班,也都是“去妖魔化”策略的一环。

图为2024年7月5日,勒庞领导的法国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与该党主席巴德拉的海报 路透社

甚至勒庞本人的立场变化,同样是上述转型的缩影。例如针对移民问题,现在的勒庞已不再主张系统性驱逐合法移民,而是要求降低每年的净合法移民率、终止出生在法国即享公民身分的自动公民权。在对欧立场上,勒庞也从2019年起就不再主张法国脱欧、退出欧元区,而是认为欧盟应该“从内部改革”。在对北约立场上,国民联盟原本主张法国退出北约,现在勒庞也改口称是要退出北约的“一体化军事指挥结构”;在对死刑的立场上,勒庞从2017年起就不再呼吁恢复死刑,而是宣布支持对“最严重罪行”判处永久监禁,同时承诺自己如果当选,会就是否恢复死刑举办全民公投。

基本上经过前述种种调整后,现在的国民联盟已与早年的“极右”形象拉开距离,不断往右翼、甚至中右靠近,正如勒庞在受访时总是不断主张,“我们不是极右翼,我们的主张并不极端”。尤其,国民联盟的部分经济政策带有左翼色彩,这甚至导致法国前总统萨科齐批评勒庞是“极左政治家”,以及前总统奥朗德称勒庞的言论“就像共产党传单”。

当然,这些批评更多是处于竞选时空下的政治攻防,但从选举结果来看,勒庞也确实存在“可左可右”的选票空间。

在2012年总统大选中,勒庞获得了17.9%的选票,排名第三,虽然无法进入第二轮决选,却已是国民阵线史上最好战绩。当时法国社会学家西尔万·克里庞(Sylvain Crépon)就对投给国民阵线的选民进行分析,认为“国民阵线的选民是全球化的受害者,包括因经济危机和竞争而破产的小店主”。

到了2017年总统大选,勒庞以21.3%的得票率成功杀进第二轮,仅落后马克龙(24%)些许,这时勒庞除了呼吁极左政治家梅朗雄(Jean-Luc Mélenchon)的支持者投给自己之外,还积极走访工厂,并受到各地工人的热烈欢迎,最后以33.9%的支持度落败;2022年,再度杀进第二轮的勒庞最后得到41.45%的选票,显然已远远超出极右基本盘。

整体来说,当法国执政党无法回应选民怒气,曾经的极右政党又持续甩脱妖魔形象,不论是勒庞的崛起还是国民联盟的茁壮,都已成为历史偶然下的某种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