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原的2024年度书单

2024-12-05 16:00:00对我来说2024年真是一个读书之年,这一年我读了不少书,也评论了不少(包括为新出版的书写导读、写序、写评论等)书,我自己还出版了七种书。这里且分享四种我读后深有感触的书。 《汉字革命:中国语文现代性的起源(1916~1958)》,钟雨柔著、译,三联书店,2024年1月 在纯属巧合的情况下,今年我接触了三本有关汉字命运主题的学术著作,我简直要怀疑冥冥之中是不是有“看不见的手”在悄悄起作用了。 本书在当下的中文读物中是一本相当独特的著作,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作者深入考察了已被公众淡忘多年的“汉字革命”运动,包括这个运动的国际背景,运动自身的学术理念,1920-1930年代分别受国共两党支持的罗马化运动和拉丁化运动。而鲁迅“汉字不灭中国必亡”的惊人之语,曾是这个运动最激进的宣言。 书中最引人注目的章节,是关于“汉字革命”运动在1958年出人意表的急速停止。周恩来总理发表了《当前文字改革的任务》,明确宣布此后文字改革的任务是以下三项:推行简化字、推广普通话、制定和推行汉语拼音方案(只是供汉字读音用)。此后历史的发展表明,这三项任务的完成都卓有成效。而承载着中华五千年文明的汉字,终于从盲目拼音化的悬崖边勒住了缰绳。 作者还颇有说服力地将这个运动的始末与国际社会风起云涌的反帝国主义、反殖民主义潮流相对应,力图给出富有历史意义的解释。作者在2019年用英语出版了这本书,又自己将它译成了中文。 《中文打字机:一个世纪的汉字突围史》,[美]墨磊宁著,张朋亮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3年1月 当古登堡的印刷机器发明之后,方块汉字似乎处于天然的劣势中,比如,西方的排字工人只需认识几十个字母,哪怕一个文盲也能胜任;而中文的排字工人需要认识少则几千、多则一万以上的汉字,排字工人必须是一位知识分子,培训这个工人必须花好几年才行。至于个人使用的西文打字机,本来就是为拼音文字设计的,而这样的小型中文打字机,很长时间都是无法想象的。 本书的引言和前五章的所有内容和讨论,都可以视为第六章的前置知识。一条条的线索最后都汇聚到了这一章,在前面各章的基础上,本书的核心内容终于得以显现——“一个世纪的汉字突围史”。 汉字为什么需要“突围”呢?是谁在“围剿”汉字呢?大背景是1900年前后西方对中国的大举入侵——其中当然包括文化方面的入侵,这使得爱国志士们感到国家民族的危亡迫在眉睫。但救亡之道却并未明摆在桌面上,而是需要在无边黑暗中摸索寻求,这种摸索有时还是极为凶险的。汉字所面临的围剿,首先来自“汉字不灭中国必亡”这样的激进主张,这种主张当时是鲁迅、陈独秀、钱玄同等许多文化名流所支持的。 幸运的是,这种过于激进的主张,没有得到实施。如果废除汉字,实际上就等于在围剿面前投降或自杀,也就谈不到“突围”了。而研发中文打字机,则是坚持抵抗、寻求突围的努力之一。 “前林语堂时代”的中文打字机,需要巨大的汉字字盘(我1970年代在工厂还见过这种打字机),但这类中文打字机和西文打字机是同一思路,即“所打即所得”。在那种思路中,中文实际上被视为一种有10000个以上字母的“拼音文字”,而这当然无法抗衡只有几十个字母的拼音文字,所以突围必须有革命性的观念——将“打字”换成“输入”。 沿用本书作者在书名中的“突围”比喻,废除汉字就是投降或自杀,作者深刻指出:将西文打字机那种“所打即所得”的“打字”,改变成为今天电脑时代的“输入”。正是这个改变,完成了汉字的突围——今天在赛博空间,诚如徐冰在本书序中所言:“这体现在如今拼音、联想、词块、五笔等丰富多样的输入手段中,使中文输入快捷于拼音文字的输入速度。”今天,所有对汉字的质疑都已瓦解,所有对汉字的围剿都已溃败,汉字已经走上了康庄大道,我相信将来还会走向星辰大海。 《制造贫困:一个美国问题》,[美]马修·德斯蒙德,董孟渝译,中信出版集团2024年5月 美国人德斯蒙德(M. Desmond)多年来一直研究美国的贫困问题,2016年出版了《扫地出门:美国城市的贫穷与暴利》(Evicted: Poverty and Profit in the American City),主要研究美国城市中穷人的居住问题。他2023年的新著《制造贫困:一个美国问题》(Poverty, by America),延续了同样的研究风格。 德斯蒙德是从贫困中奋斗出来的,现在当然中产了。近年美国出现了不少揭露社会不公、同情下层苦难的作品,比如《下沉年代》(The Unwinding: An Inner History of the New America,2013)、《压裂的底层》(Amity and Prosperity,2018)等,近来最出名,也最有代表性的,当然是《乡下人的悲歌》(Hillbilly Elegy,2016),作者万斯(J. D. Vance)不久前因被特朗普选为副总统而声名鹊起。 德斯蒙德在本书中说,美国“作为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贫困问题却比任何其他发达民主国家都要严重”,这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因为他自己终于从贫困的泥潭里挣扎出来,受了大学教育,这才能够写一本书并得到出版——那些在吸毒、卖淫、失学……中长大的贫困者,连高中都毕不了业,当然没有能力来写书。 本书所使用的贫困定义,据作者说是一个叫奥珊斯基的人在1965年提出的——最基本的食物支出占到家庭预算的三分之一,就被认定为贫困。作者说:“直到今天,官方贫困衡量标准仍然是基于奥珊斯基的计算制定的,并且每年根据通货膨胀进行调整。”作者在本书“前言”中说,“美国有近1/9的人生活在贫困之中”“有超过3800万人买不起基本生活必需品”。根据这样的标准,在2022年的美国,单身人士的贫困标准是年收入13590美元,四口之家的贫困标准是年收入27750美元。 但本书最有价值的内容,是揭示了一个我们通常并不注意的机制——富人可以利用穷人的贫困赚钱,而且这样赚到的钱并不能从富人身上同样赚到。本书取名《制造贫困》,确实直指问题的实质——贫困被“制造”出来,是因为有人可以持续地从中获利。 首先是作者研究有素的住房问题。他指出,在很多情况下,穷人支付了更高的房租。同样的房子,富人租住或按揭购买,只需付更少的钱。为什么会有如此荒谬的情况呢?原因也是多种多样的。比如,两幢相同或类似的房子,穷人无法租住位于富人区的那幢,因为社区不欢迎他,他在这个社区中生活也不方便(比如没有适合他购物的商店)。如果穷人打算按揭购买位于穷人区的那幢呢?他又会面临银行拒绝向他贷款的问题(富人贷款当然就轻而易举了)。所以穷人只能支付更高的房租,租住位于穷人区的房子。例如作者指出,纽约市的所谓“廉租屋”,租金比城区条件更好的公寓还要贵30%。 住房是一个在技术上比较特殊的例子,还有一些更具有普遍意义的方面。例如“吃福利”,作者在本书中花费较大篇幅来阐述这个问题。他认为美国的穷人和富人都在吃政府提供的福利,但吃的结果却大相径庭。 作者指出,许多政府向穷人提供的福利最终没能到达穷人手里,原因也多种多样。比如利用政策漏洞的腐败——这是我们比较容易理解的。但还有我们不熟悉的,作者称之为“福利规避”,即许多穷人家庭没有申领他们本可领到的福利,包括临时援助、食品券、医疗保险、失业救济、所得税抵免等等,都有20%-48%未被申领。 作者没有深入阐述出现“福利规避”现象的具体原因,但是他指出,政府向富人提供了更多的福利。政府提供的“福利的最大受益者是富裕家庭”,他认为“美国政府给最不需要帮助的人提供了最多的帮助”,而富人因为具有更多的知识或雇得起财务顾问,申领福利就积极多了。这让我想起著名影片《肖申克的救赎》(1994)里有关这一点的生动描写。 而要消除美国社会的贫困,作者也提出了一些想法,比较清楚的有如下四条:一、改造“严重偏向上层阶级的福利体系”;二、将那些面向穷人的福利申领条款搞得简单明确,方便穷人申领;三、向偷漏税的跨国公司和富豪开刀,因为“据国税局估计,美国每年因未缴税款损失超过1万亿美元”;四、“拆掉(富人区的)高墙”,让富人区和别的社区“融合”起来。不过这些想法几乎都难以落实。 《以毒为药:古代中国的医疗、文化与政治》,刘焱著,朱慧颖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24年7月 在中医中药体系中,世上几乎没有任何东西不可以入药,比如孙思邈在《千金翼方》中说“天下物类皆是灵药,万物之中无一物而非药者”。而本书作者认为,古代中国一直没有产生“绝对的毒物”这样的观念——他举了附子为例,这种植物在一些西方的药物学中是“绝对”的烈性毒药,只能杀人伤人,有百害而无一利;而在中国,当然也知道它有毒,但依然可以入药,还被某些医家推崇为“百药长”。在早期文献中,“毒”指那些药性刚猛的药,基本上就是“猛药”之意;而“药”则指那些药性平和的药,故“毒药”一词实际上就是“药物”的统称。 五石散在中国中古时期是一种极为特殊的药物,史书中留下的关于五石散的记载和社会学材料,据我所知远远超出其他药物。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现象,至少有三方面的原因: 一是因为魏晋时期五石散在贵族中广泛流行,那时服食五石散是一种上流社会的高级时尚,极为时髦。二是因为五石散有严重的毒副作用,需要用各种怪诞行为来“行散”,贵族们本来就众人瞩目,服食五石散后行为又怪诞,当然会耸人听闻,留下的社会学史料自然就多了。三是对服食五石散的效果毁誉参半,莫衷一是。 作者就这方面的争议收集论述了大量相关史料。以前在关于五石散的评价中,因鲁迅那篇著名演讲《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影响极大,导致在许多读物中对于五石散的评价都偏负面,或语焉不详,或将服食五石散视为贵族生活“腐朽糜烂”的表现。而实际上这个问题非常复杂。五石散是一个“以毒为药”的超级个案,非常值得深入研究。获取更多RSS:https://feedx.net https://feedx.site

十二月 5, 2024 - 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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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晓原的2024年度书单
2024-12-05 16:00:00

对我来说2024年真是一个读书之年,这一年我读了不少书,也评论了不少(包括为新出版的书写导读、写序、写评论等)书,我自己还出版了七种书。这里且分享四种我读后深有感触的书。

《汉字革命:中国语文现代性的起源(19161958)》,钟雨柔著、译,三联书店,20241

在纯属巧合的情况下,今年我接触了三本有关汉字命运主题的学术著作,我简直要怀疑冥冥之中是不是有“看不见的手”在悄悄起作用了。

本书在当下的中文读物中是一本相当独特的著作,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作者深入考察了已被公众淡忘多年的“汉字革命”运动,包括这个运动的国际背景,运动自身的学术理念,1920-1930年代分别受国共两党支持的罗马化运动和拉丁化运动。而鲁迅“汉字不灭中国必亡”的惊人之语,曾是这个运动最激进的宣言。

书中最引人注目的章节,是关于“汉字革命”运动在1958年出人意表的急速停止。周恩来总理发表了《当前文字改革的任务》,明确宣布此后文字改革的任务是以下三项:推行简化字、推广普通话、制定和推行汉语拼音方案(只是供汉字读音用)。此后历史的发展表明,这三项任务的完成都卓有成效。而承载着中华五千年文明的汉字,终于从盲目拼音化的悬崖边勒住了缰绳。

作者还颇有说服力地将这个运动的始末与国际社会风起云涌的反帝国主义、反殖民主义潮流相对应,力图给出富有历史意义的解释。作者在2019年用英语出版了这本书,又自己将它译成了中文。

《中文打字机:一个世纪的汉字突围史》,[]墨磊宁著,张朋亮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31

当古登堡的印刷机器发明之后,方块汉字似乎处于天然的劣势中,比如,西方的排字工人只需认识几十个字母,哪怕一个文盲也能胜任;而中文的排字工人需要认识少则几千、多则一万以上的汉字,排字工人必须是一位知识分子,培训这个工人必须花好几年才行。至于个人使用的西文打字机,本来就是为拼音文字设计的,而这样的小型中文打字机,很长时间都是无法想象的。

本书的引言和前五章的所有内容和讨论,都可以视为第六章的前置知识。一条条的线索最后都汇聚到了这一章,在前面各章的基础上,本书的核心内容终于得以显现——“一个世纪的汉字突围史”。

汉字为什么需要“突围”呢?是谁在“围剿”汉字呢?大背景是1900年前后西方对中国的大举入侵——其中当然包括文化方面的入侵,这使得爱国志士们感到国家民族的危亡迫在眉睫。但救亡之道却并未明摆在桌面上,而是需要在无边黑暗中摸索寻求,这种摸索有时还是极为凶险的。汉字所面临的围剿,首先来自“汉字不灭中国必亡”这样的激进主张,这种主张当时是鲁迅、陈独秀、钱玄同等许多文化名流所支持的。

幸运的是,这种过于激进的主张,没有得到实施。如果废除汉字,实际上就等于在围剿面前投降或自杀,也就谈不到“突围”了。而研发中文打字机,则是坚持抵抗、寻求突围的努力之一。

“前林语堂时代”的中文打字机,需要巨大的汉字字盘(我1970年代在工厂还见过这种打字机),但这类中文打字机和西文打字机是同一思路,即“所打即所得”。在那种思路中,中文实际上被视为一种有10000个以上字母的“拼音文字”,而这当然无法抗衡只有几十个字母的拼音文字,所以突围必须有革命性的观念——将“打字”换成“输入”。

沿用本书作者在书名中的“突围”比喻,废除汉字就是投降或自杀,作者深刻指出:将西文打字机那种“所打即所得”的“打字”,改变成为今天电脑时代的“输入”。正是这个改变,完成了汉字的突围——今天在赛博空间,诚如徐冰在本书序中所言:“这体现在如今拼音、联想、词块、五笔等丰富多样的输入手段中,使中文输入快捷于拼音文字的输入速度。”今天,所有对汉字的质疑都已瓦解,所有对汉字的围剿都已溃败,汉字已经走上了康庄大道,我相信将来还会走向星辰大海。

《制造贫困:一个美国问题》,[]马修·德斯蒙德,董孟渝译,中信出版集团20245

美国人德斯蒙德(M. Desmond)多年来一直研究美国的贫困问题,2016年出版了《扫地出门:美国城市的贫穷与暴利》(Evicted: Poverty and Profit in the American City),主要研究美国城市中穷人的居住问题。他2023年的新著《制造贫困:一个美国问题》(Poverty, by America),延续了同样的研究风格。

德斯蒙德是从贫困中奋斗出来的,现在当然中产了。近年美国出现了不少揭露社会不公、同情下层苦难的作品,比如《下沉年代》(The Unwinding: An Inner History of the New America,2013)、《压裂的底层》(Amity and Prosperity,2018)等,近来最出名,也最有代表性的,当然是《乡下人的悲歌》(Hillbilly Elegy,2016),作者万斯(J. D. Vance)不久前因被特朗普选为副总统而声名鹊起。

德斯蒙德在本书中说,美国“作为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贫困问题却比任何其他发达民主国家都要严重”,这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因为他自己终于从贫困的泥潭里挣扎出来,受了大学教育,这才能够写一本书并得到出版——那些在吸毒、卖淫、失学……中长大的贫困者,连高中都毕不了业,当然没有能力来写书。

本书所使用的贫困定义,据作者说是一个叫奥珊斯基的人在1965年提出的——最基本的食物支出占到家庭预算的三分之一,就被认定为贫困。作者说:“直到今天,官方贫困衡量标准仍然是基于奥珊斯基的计算制定的,并且每年根据通货膨胀进行调整。”作者在本书“前言”中说,“美国有近1/9的人生活在贫困之中”“有超过3800万人买不起基本生活必需品”。根据这样的标准,在2022年的美国,单身人士的贫困标准是年收入13590美元,四口之家的贫困标准是年收入27750美元。

但本书最有价值的内容,是揭示了一个我们通常并不注意的机制——富人可以利用穷人的贫困赚钱,而且这样赚到的钱并不能从富人身上同样赚到。本书取名《制造贫困》,确实直指问题的实质——贫困被“制造”出来,是因为有人可以持续地从中获利。

首先是作者研究有素的住房问题。他指出,在很多情况下,穷人支付了更高的房租。同样的房子,富人租住或按揭购买,只需付更少的钱。为什么会有如此荒谬的情况呢?原因也是多种多样的。比如,两幢相同或类似的房子,穷人无法租住位于富人区的那幢,因为社区不欢迎他,他在这个社区中生活也不方便(比如没有适合他购物的商店)。如果穷人打算按揭购买位于穷人区的那幢呢?他又会面临银行拒绝向他贷款的问题(富人贷款当然就轻而易举了)。所以穷人只能支付更高的房租,租住位于穷人区的房子。例如作者指出,纽约市的所谓“廉租屋”,租金比城区条件更好的公寓还要贵30%。

住房是一个在技术上比较特殊的例子,还有一些更具有普遍意义的方面。例如“吃福利”,作者在本书中花费较大篇幅来阐述这个问题。他认为美国的穷人和富人都在吃政府提供的福利,但吃的结果却大相径庭。

作者指出,许多政府向穷人提供的福利最终没能到达穷人手里,原因也多种多样。比如利用政策漏洞的腐败——这是我们比较容易理解的。但还有我们不熟悉的,作者称之为“福利规避”,即许多穷人家庭没有申领他们本可领到的福利,包括临时援助、食品券、医疗保险、失业救济、所得税抵免等等,都有20%-48%未被申领。

作者没有深入阐述出现“福利规避”现象的具体原因,但是他指出,政府向富人提供了更多的福利。政府提供的“福利的最大受益者是富裕家庭”,他认为“美国政府给最不需要帮助的人提供了最多的帮助”,而富人因为具有更多的知识或雇得起财务顾问,申领福利就积极多了。这让我想起著名影片《肖申克的救赎》(1994)里有关这一点的生动描写。

而要消除美国社会的贫困,作者也提出了一些想法,比较清楚的有如下四条:一、改造“严重偏向上层阶级的福利体系”;二、将那些面向穷人的福利申领条款搞得简单明确,方便穷人申领;三、向偷漏税的跨国公司和富豪开刀,因为“据国税局估计,美国每年因未缴税款损失超过1万亿美元”;四、“拆掉(富人区的)高墙”,让富人区和别的社区“融合”起来。不过这些想法几乎都难以落实。

《以毒为药:古代中国的医疗、文化与政治》,刘焱著,朱慧颖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247

在中医中药体系中,世上几乎没有任何东西不可以入药,比如孙思邈在《千金翼方》中说“天下物类皆是灵药,万物之中无一物而非药者”。而本书作者认为,古代中国一直没有产生“绝对的毒物”这样的观念——他举了附子为例,这种植物在一些西方的药物学中是“绝对”的烈性毒药,只能杀人伤人,有百害而无一利;而在中国,当然也知道它有毒,但依然可以入药,还被某些医家推崇为“百药长”。在早期文献中,“毒”指那些药性刚猛的药,基本上就是“猛药”之意;而“药”则指那些药性平和的药,故“毒药”一词实际上就是“药物”的统称。

五石散在中国中古时期是一种极为特殊的药物,史书中留下的关于五石散的记载和社会学材料,据我所知远远超出其他药物。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现象,至少有三方面的原因:

一是因为魏晋时期五石散在贵族中广泛流行,那时服食五石散是一种上流社会的高级时尚,极为时髦。二是因为五石散有严重的毒副作用,需要用各种怪诞行为来“行散”,贵族们本来就众人瞩目,服食五石散后行为又怪诞,当然会耸人听闻,留下的社会学史料自然就多了。三是对服食五石散的效果毁誉参半,莫衷一是。

作者就这方面的争议收集论述了大量相关史料。以前在关于五石散的评价中,因鲁迅那篇著名演讲《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影响极大,导致在许多读物中对于五石散的评价都偏负面,或语焉不详,或将服食五石散视为贵族生活“腐朽糜烂”的表现。而实际上这个问题非常复杂。五石散是一个“以毒为药”的超级个案,非常值得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