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古代作品里有「我孝庄」一类的错误?
扫了一眼 60 个回答,没有一个提及《管锥编》。果然,钱先生名满天下,却没人读他的书。 《管锥编》第四册“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一七一•全宋文卷三四”论“后世词章中时代错乱,贻人口实,元曲为尤。……古小说中斯类亦夥”: 《水浒》第七回林冲“手中执一把摺叠纸西川扇子”,《金瓶梅》第二回西门庆“摇着洒金川扇儿”;北宋末人先用明中叶方盛行之器物(参观杨慎《升庵全集》卷三一《谢同乡诸公寄川扇》诗、祝允明《枝山文集》卷四《促金生许川扇不至》诗、《野获编》卷二六、《枣林杂俎》智集)。《金瓶梅》第三三回金莲道:“南京沈万三,北京枯树湾”;北宋末人前知明初人名都名。《西游记》第一〇回袁守诚卖卜铺“两边罗列王维画”,唐太宗时已有唐玄宗时人画;第七一回献金圣宫以霞衣之“紫阳真人张伯端”、北宋道士也,第八七回八戒笑行者“不曾读”之《百家姓》、五代童课也,人之成仙、书之行世,乃皆似在唐以前;第二三回:“两边金漆柱上贴着一幅大红纸的春联,上写着:‘丝飘弱柳平桥晚,雪点香梅小院春’”,乃温庭筠《和道溪君别业》腹联,易“寒”为“香”、“苑”为“院”,初唐外国人家预揭晚唐中国人诗。且门联始见于五代,堂室之联至南宋而渐多,明中叶以后,屋宇内外不可或少此种文字点缀,作者并以之入集。《西游记》中于前举一联外,第二四回五庄观、第四四回三清观、第七三回黄花观皆“二门上有一对春联”;《镜花缘》写武则天时事,“金字对联”、“粉笺对联”之类或镌或挂于淑士国城门、淑士国书塾门、白民国学塾大厅、泣红亭(第二一、二二、二三、四八回);是五代后之中国对联于唐初已传外洋。《女仙外史》第三二回剎魔主看演《牡丹亭•寻梦》,嗤杜丽娘曰:“这样不长进女人,要他何用!”;是明永乐时宿演万历时戏文。……莎士比亚剧本写古罗马事,约当汉元帝时,道及自鸣钟,遭人嗤点;《镜花缘》中米兰芬“指桌上自鸣钟”(第七九回),武周远在西汉之后,或可借口解嘲乎!夫院本、小说正类诸子、词赋,并属“寓言”、“假设”。既“明其为戏”,于斯类节目读者未必吹求,作者无须拘泥;即如《红楼梦》第四○回探春房中挂唐“颜鲁公墨迹”五言对联,虽患《红楼》梦呓症者亦未尝考究此古董之真伪。倘作者斤斤典则,介介纤微,自负谨严,力矫率滥,却顾此失彼,支左绌右,则非任心漫与,而为无知失察,反授人以柄。譬如毛宗岗《古本三国演义》诩能削去“俗本”之汉人七言律绝,而仍强汉人赋七言歌行(参观《太平广记》卷论《嵩岳嫁女》),徒资笑枋,无异陆机评点苏轼《赤壁赋》(姚旅《露书》卷五)、米芾书申涵光《铜雀台怀古诗》(刘廷玑《在园杂志》卷一)、王羲之书苏轼《赤壁赋》(《官场现形记》第四二回)、仇英画《红楼梦》故事(《二十年目观之怪现状》三六回)等话欛矣。 按上引文中钱先生提到《西游记》中“时代错乱”之例,兹可为增补二例: 《西游记》第三十七回:“忽然钟南山来了一个全真,能呼风唤雨,点石成金。” 按全真道创教祖师王重阳为两宋之交时人,是初唐时已有北宋末之“全真”道士矣。 又《西游记》第八十六回:“三人没急奈何,只得入山找寻。行了有二十里远近,只见那悬崖之下,有一座洞府:削峰掩映,怪石嵯峨。奇花瑶草馨香,红杏碧桃艳丽。崖前古树,霜皮溜雨四十围;门外苍松,黛色参天二千尺。” 按“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出杜少陵诗《古柏行》。写唐太宗时之玄奘取经故事,用唐玄宗时之杜甫诗句。亦前代用后代事。 可见年代错乱,世俗说部多有,作者写之坦然,读者读之视为当然,俱不以为嫌。 而梁羽生化名“佟硕之”撰文《金庸梁羽生合论》,批评《射雕英雄传》中宋代才女黄蓉乃唱元曲《山坡羊》,是为常识错误:“金庸用了几乎整整一回的篇幅(比梁羽生之写唐经天还多得多),写黄蓉的才华,我是一面读一面替这位才女难过的。宋人不能唱元曲,这是常识问题,金庸决不会不知道。这也许是由于他一时的粗心,随手引用,但这么一来,就损害了他所要着力描写的‘才女’了,岂不令人惋惜!”——梁羽生之批评金庸,殊属无谓,这正是钱锺书先生设此座待君久矣: “学者观诗文,常未免于鳖厮踢,好课虚坐实,推案无证之词,附会难验之事,不可不知此理”(《管锥编》卷论《史记会注考证》之“司马相如列传”)、“夫以疑年考史之法,施于嘲戏文章,胶柱鼓瑟,煮鹤焚琴,贻讥腾笑。古来词赋,寓言假设,每时代错乱,小说戏剧更无忌避”(《管锥编》卷论《全后汉文》卷六九)、“逞文才之戏笔,非秉史德之直笔;人如欲活适所以为事不悉真,作者耽佳句,读者不可参死句也。……诸子书中所道,每实有其人而未必实有此事,自同摩空作赋,非资凿空考史。……恣意驱使古人,错乱前代……。夫院本、小说正类诸子、词赋,并属‘寓言’、‘假设’。既‘明其为戏’,于斯类节目读者未必吹求,作者无须拘泥”(《管锥编》卷论《全宋文》卷三四)。钱公并辛辣讥评,“据此以订史,是为捕风影,据史以订此,是为杀风景”——梁羽生先生诚可谓“胶柱鼓瑟,煮鹤焚琴,贻讥腾笑”之“杀风景”、“鳖厮踢”矣! 金庸于此,完全可以不必理会,然却耿耿于怀,于世纪新修版《射雕英雄传》第二十九回“黑沼隐女”(即写“宋代才女唱元曲”此回)回末,专门加了一段六百字的详注,辩解“唐宋遗曲中,有后世传为元人张养浩所作之《山坡羊》:‘峰峦如聚,波涛如怒……’……此《山坡羊》诸曲或真出自唐人手笔,流传后世,元人张养浩闻而善之,加诸笔录,后人遂讹以为张所自作,亦非无可能。毕竟真相若何,后人难知。”——同样殊属无谓!钱锺书《管锥编》卷论《毛诗正义》之“淇奥”:“读诗者若缘此而有杀风景之恨,则卿辈意亦复易败耳。”金庸完全可移斯语以赠梁羽生:“读小说者若缘此而有杀风景之恨,则卿辈意亦复易败耳!” 金庸曾对记者透露:“钱锺书先生送了一套书给我,写一句‘良镛先生指教’。我说《管锥编》当中有些我还看不懂,他送给我书,我就写了一封信多谢他。”(《金庸:我曾把张纪中骂哭过》,载 2009 年 1 月 11 日《今日早报》)戏谑言之,金庸先生不是“《管锥编》当中有些我还看不懂”,而大概率是“还没来得及看到”,不然,他为新修版《射雕》补缀“宋代才女唱元曲”之解释文字时,或当另起炉灶,别辟蹊径,援引钱公高论以为臂助矣。 又,金庸《天龙八部》第十二回“从此醉”:“段誉见楼上陈设富丽,一幅中堂绘的是孔雀开屏,两旁一副木联,写的是:‘漆叶云羞密,茶花雪妒妍’,再旁边是一块绿漆字的木牌,写的是‘小楼一夜听春雨’七字。” 按“小楼一夜听春雨”为南宋大诗人陆游《临安春雨初霁》诗中名句,“漆叶云羞密,茶花雪妒妍”为元代诗人王逢《赠别浙省黑黑左丞国宝自常州移镇徽州三十韵》诗中一联,金庸此处,木联木牌两处皆原句挪用,朝代横跨宋元,可谓偷懒之甚!然则金庸于《射雕》中以六百字详注辩解“宋代才女唱元曲”问题,何于《天龙》中北宋时人观南宋乃至元朝时人诗句,独不置一语耶?戏谑言之,可谓顾此而失彼、按下葫芦浮起了瓢,四郊多垒遍地鼙鼓而朝廷兵力不敷征用矣。 尤为有趣者,《天龙八部》此处之“前代人读后代人诗句”情节,不见于三联版,而乃世纪新修版新加入者,金庸先生前脚才费力不讨好地在《射雕》那儿辩解了“宋代才女唱元曲”问题,转个背却又在《天龙》这儿给自己挖个“北宋才子读南宋、元人诗句”的坑,实可谓进退狼狈,窘迫不堪,老爷子暮年改稿,精力不济,往往顾此失彼,越改越囧,此处即一例也。虽然,其状可哂,其情则可谅焉。 又按偶读姚雪垠超长篇历史小说《李自成》,闯王大将刘宗敏口道“《东周列国志》云云”,实则《东周列国志》系清人蔡元放据冯梦龙《新列国志》修订润色而成。此亦前代人口道后代事。此类情况不能遍举。 小说戏曲中“时代错乱”情况还有一种,即是“称呼当今皇帝为其死后之庙号 / 谥号”。 金庸《神雕侠侣》中郭靖到忽必烈营中一回书,郭靖道:“不错,理宗皇帝乃无道昏君,宰相贾似道是个大大的奸臣。”——岂有当皇帝在生时便已知其身后庙号并直呼出口之理?所幸,在世纪新修版中,金庸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改为,郭靖道:“不错,淳佑皇帝乃无道昏君,宰相贾似道是个大大的奸臣。”——以年号代庙号。 事实上,郭靖道当今“理宗皇帝”之类,旧小说中颇有厥例,不以为犯。如《西游记》第九回:先生曰:“你果要性命,须当急急去告当今唐太宗皇帝方好……”又如《西厢记》第一折:正末道:“小生姓张名珙……即今贞元十七年二月上旬,唐德宗即位。”此正《康熙王朝》剧中太皇太后自呼“我孝庄”之例也。盖清之孝庄太后之谥号,岂其生前己身所预晓;唐之太宗德宗之庙号,岂其生前臣民所预知?戏曲稗官如此行笔,盖为读者易晓耳,初不计年代错乱也。 (也不是所有皇帝在生时都不知其身后之庙号谥号,这里有个不按规矩出牌的——魏明帝曹叡:《资治通鉴•魏纪五》“烈祖明皇帝景初元年”:“有司奏以武皇帝为魏太祖,文皇帝为魏高祖,帝(魏明帝)为魏烈祖;三祖之庙,万世不毁。”对于这种破坏游戏规则的“耍流氓”行为,孙盛批曰:“夫谥以表行,庙以存容。未有当年而逆制祖宗,未终而豫自尊显。魏之群司于是乎失正矣。”) 查看知乎讨论
扫了一眼 60 个回答,没有一个提及《管锥编》。果然,钱先生名满天下,却没人读他的书。
《管锥编》第四册“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一七一•全宋文卷三四”论“后世词章中时代错乱,贻人口实,元曲为尤。……古小说中斯类亦夥”:
《水浒》第七回林冲“手中执一把摺叠纸西川扇子”,《金瓶梅》第二回西门庆“摇着洒金川扇儿”;北宋末人先用明中叶方盛行之器物(参观杨慎《升庵全集》卷三一《谢同乡诸公寄川扇》诗、祝允明《枝山文集》卷四《促金生许川扇不至》诗、《野获编》卷二六、《枣林杂俎》智集)。《金瓶梅》第三三回金莲道:“南京沈万三,北京枯树湾”;北宋末人前知明初人名都名。《西游记》第一〇回袁守诚卖卜铺“两边罗列王维画”,唐太宗时已有唐玄宗时人画;第七一回献金圣宫以霞衣之“紫阳真人张伯端”、北宋道士也,第八七回八戒笑行者“不曾读”之《百家姓》、五代童课也,人之成仙、书之行世,乃皆似在唐以前;第二三回:“两边金漆柱上贴着一幅大红纸的春联,上写着:‘丝飘弱柳平桥晚,雪点香梅小院春’”,乃温庭筠《和道溪君别业》腹联,易“寒”为“香”、“苑”为“院”,初唐外国人家预揭晚唐中国人诗。且门联始见于五代,堂室之联至南宋而渐多,明中叶以后,屋宇内外不可或少此种文字点缀,作者并以之入集。《西游记》中于前举一联外,第二四回五庄观、第四四回三清观、第七三回黄花观皆“二门上有一对春联”;《镜花缘》写武则天时事,“金字对联”、“粉笺对联”之类或镌或挂于淑士国城门、淑士国书塾门、白民国学塾大厅、泣红亭(第二一、二二、二三、四八回);是五代后之中国对联于唐初已传外洋。《女仙外史》第三二回剎魔主看演《牡丹亭•寻梦》,嗤杜丽娘曰:“这样不长进女人,要他何用!”;是明永乐时宿演万历时戏文。……莎士比亚剧本写古罗马事,约当汉元帝时,道及自鸣钟,遭人嗤点;《镜花缘》中米兰芬“指桌上自鸣钟”(第七九回),武周远在西汉之后,或可借口解嘲乎!夫院本、小说正类诸子、词赋,并属“寓言”、“假设”。既“明其为戏”,于斯类节目读者未必吹求,作者无须拘泥;即如《红楼梦》第四○回探春房中挂唐“颜鲁公墨迹”五言对联,虽患《红楼》梦呓症者亦未尝考究此古董之真伪。倘作者斤斤典则,介介纤微,自负谨严,力矫率滥,却顾此失彼,支左绌右,则非任心漫与,而为无知失察,反授人以柄。譬如毛宗岗《古本三国演义》诩能削去“俗本”之汉人七言律绝,而仍强汉人赋七言歌行(参观《太平广记》卷论《嵩岳嫁女》),徒资笑枋,无异陆机评点苏轼《赤壁赋》(姚旅《露书》卷五)、米芾书申涵光《铜雀台怀古诗》(刘廷玑《在园杂志》卷一)、王羲之书苏轼《赤壁赋》(《官场现形记》第四二回)、仇英画《红楼梦》故事(《二十年目观之怪现状》三六回)等话欛矣。
按上引文中钱先生提到《西游记》中“时代错乱”之例,兹可为增补二例:
《西游记》第三十七回:“忽然钟南山来了一个全真,能呼风唤雨,点石成金。”
按全真道创教祖师王重阳为两宋之交时人,是初唐时已有北宋末之“全真”道士矣。
又《西游记》第八十六回:“三人没急奈何,只得入山找寻。行了有二十里远近,只见那悬崖之下,有一座洞府:削峰掩映,怪石嵯峨。奇花瑶草馨香,红杏碧桃艳丽。崖前古树,霜皮溜雨四十围;门外苍松,黛色参天二千尺。”
按“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出杜少陵诗《古柏行》。写唐太宗时之玄奘取经故事,用唐玄宗时之杜甫诗句。亦前代用后代事。
可见年代错乱,世俗说部多有,作者写之坦然,读者读之视为当然,俱不以为嫌。
而梁羽生化名“佟硕之”撰文《金庸梁羽生合论》,批评《射雕英雄传》中宋代才女黄蓉乃唱元曲《山坡羊》,是为常识错误:“金庸用了几乎整整一回的篇幅(比梁羽生之写唐经天还多得多),写黄蓉的才华,我是一面读一面替这位才女难过的。宋人不能唱元曲,这是常识问题,金庸决不会不知道。这也许是由于他一时的粗心,随手引用,但这么一来,就损害了他所要着力描写的‘才女’了,岂不令人惋惜!”——梁羽生之批评金庸,殊属无谓,这正是钱锺书先生设此座待君久矣:
“学者观诗文,常未免于鳖厮踢,好课虚坐实,推案无证之词,附会难验之事,不可不知此理”(《管锥编》卷论《史记会注考证》之“司马相如列传”)、“夫以疑年考史之法,施于嘲戏文章,胶柱鼓瑟,煮鹤焚琴,贻讥腾笑。古来词赋,寓言假设,每时代错乱,小说戏剧更无忌避”(《管锥编》卷论《全后汉文》卷六九)、“逞文才之戏笔,非秉史德之直笔;人如欲活适所以为事不悉真,作者耽佳句,读者不可参死句也。……诸子书中所道,每实有其人而未必实有此事,自同摩空作赋,非资凿空考史。……恣意驱使古人,错乱前代……。夫院本、小说正类诸子、词赋,并属‘寓言’、‘假设’。既‘明其为戏’,于斯类节目读者未必吹求,作者无须拘泥”(《管锥编》卷论《全宋文》卷三四)。钱公并辛辣讥评,“据此以订史,是为捕风影,据史以订此,是为杀风景”——梁羽生先生诚可谓“胶柱鼓瑟,煮鹤焚琴,贻讥腾笑”之“杀风景”、“鳖厮踢”矣!
金庸于此,完全可以不必理会,然却耿耿于怀,于世纪新修版《射雕英雄传》第二十九回“黑沼隐女”(即写“宋代才女唱元曲”此回)回末,专门加了一段六百字的详注,辩解“唐宋遗曲中,有后世传为元人张养浩所作之《山坡羊》:‘峰峦如聚,波涛如怒……’……此《山坡羊》诸曲或真出自唐人手笔,流传后世,元人张养浩闻而善之,加诸笔录,后人遂讹以为张所自作,亦非无可能。毕竟真相若何,后人难知。”——同样殊属无谓!钱锺书《管锥编》卷论《毛诗正义》之“淇奥”:“读诗者若缘此而有杀风景之恨,则卿辈意亦复易败耳。”金庸完全可移斯语以赠梁羽生:“读小说者若缘此而有杀风景之恨,则卿辈意亦复易败耳!”
金庸曾对记者透露:“钱锺书先生送了一套书给我,写一句‘良镛先生指教’。我说《管锥编》当中有些我还看不懂,他送给我书,我就写了一封信多谢他。”(《金庸:我曾把张纪中骂哭过》,载 2009 年 1 月 11 日《今日早报》)戏谑言之,金庸先生不是“《管锥编》当中有些我还看不懂”,而大概率是“还没来得及看到”,不然,他为新修版《射雕》补缀“宋代才女唱元曲”之解释文字时,或当另起炉灶,别辟蹊径,援引钱公高论以为臂助矣。
又,金庸《天龙八部》第十二回“从此醉”:“段誉见楼上陈设富丽,一幅中堂绘的是孔雀开屏,两旁一副木联,写的是:‘漆叶云羞密,茶花雪妒妍’,再旁边是一块绿漆字的木牌,写的是‘小楼一夜听春雨’七字。”
按“小楼一夜听春雨”为南宋大诗人陆游《临安春雨初霁》诗中名句,“漆叶云羞密,茶花雪妒妍”为元代诗人王逢《赠别浙省黑黑左丞国宝自常州移镇徽州三十韵》诗中一联,金庸此处,木联木牌两处皆原句挪用,朝代横跨宋元,可谓偷懒之甚!然则金庸于《射雕》中以六百字详注辩解“宋代才女唱元曲”问题,何于《天龙》中北宋时人观南宋乃至元朝时人诗句,独不置一语耶?戏谑言之,可谓顾此而失彼、按下葫芦浮起了瓢,四郊多垒遍地鼙鼓而朝廷兵力不敷征用矣。
尤为有趣者,《天龙八部》此处之“前代人读后代人诗句”情节,不见于三联版,而乃世纪新修版新加入者,金庸先生前脚才费力不讨好地在《射雕》那儿辩解了“宋代才女唱元曲”问题,转个背却又在《天龙》这儿给自己挖个“北宋才子读南宋、元人诗句”的坑,实可谓进退狼狈,窘迫不堪,老爷子暮年改稿,精力不济,往往顾此失彼,越改越囧,此处即一例也。虽然,其状可哂,其情则可谅焉。
又按偶读姚雪垠超长篇历史小说《李自成》,闯王大将刘宗敏口道“《东周列国志》云云”,实则《东周列国志》系清人蔡元放据冯梦龙《新列国志》修订润色而成。此亦前代人口道后代事。此类情况不能遍举。
小说戏曲中“时代错乱”情况还有一种,即是“称呼当今皇帝为其死后之庙号 / 谥号”。
金庸《神雕侠侣》中郭靖到忽必烈营中一回书,郭靖道:“不错,理宗皇帝乃无道昏君,宰相贾似道是个大大的奸臣。”——岂有当皇帝在生时便已知其身后庙号并直呼出口之理?所幸,在世纪新修版中,金庸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改为,郭靖道:“不错,淳佑皇帝乃无道昏君,宰相贾似道是个大大的奸臣。”——以年号代庙号。
事实上,郭靖道当今“理宗皇帝”之类,旧小说中颇有厥例,不以为犯。如《西游记》第九回:先生曰:“你果要性命,须当急急去告当今唐太宗皇帝方好……”又如《西厢记》第一折:正末道:“小生姓张名珙……即今贞元十七年二月上旬,唐德宗即位。”此正《康熙王朝》剧中太皇太后自呼“我孝庄”之例也。盖清之孝庄太后之谥号,岂其生前己身所预晓;唐之太宗德宗之庙号,岂其生前臣民所预知?戏曲稗官如此行笔,盖为读者易晓耳,初不计年代错乱也。
(也不是所有皇帝在生时都不知其身后之庙号谥号,这里有个不按规矩出牌的——魏明帝曹叡:《资治通鉴•魏纪五》“烈祖明皇帝景初元年”:“有司奏以武皇帝为魏太祖,文皇帝为魏高祖,帝(魏明帝)为魏烈祖;三祖之庙,万世不毁。”对于这种破坏游戏规则的“耍流氓”行为,孙盛批曰:“夫谥以表行,庙以存容。未有当年而逆制祖宗,未终而豫自尊显。魏之群司于是乎失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