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改革:“快刀斩乱麻”,还是“乱麻止快刀”?

“特朗普这个政权表面上看是‘快刀斩乱麻’,一下子全部任命了,更可能的结果是‘乱麻止快刀’,甚至是‘乱麻断快刀’。” “特朗普的经济和外交政策都有非常尖锐的内在矛盾,是很难执行下去的。” “马斯克的‘政府效率部’所提出的这些改革愿景,可能会遇到哪些问题?” 再过一段时间,美国新任总统特朗普就要正式宣誓就任了。这段时间内,他的执政内阁在渐渐完整,而他的施政纲领也呼之欲出。在东方卫视12月23日播出的《这就是中国》节目中,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院长张维为教授和复旦大学“一带一路”全球治理研究院常务副院长黄仁伟教授就美国的“政权更迭”展开了探讨。 《这就是中国》第264期 黄仁伟演讲 特朗普这次的选举胜利是比较完整的。我认为,这次转变是自小罗斯福当政以来美国政党最大的一次转折。它表现为:民主党从过去代表工会和下层民众的党,转变为代表华尔街和富人的党;而共和党则从原先代表华尔街的党,变成了表面上代表下层民粹主义的党。这两个政党在社会立场上的位置发生了彻底的颠覆。 美国历史上也曾出现过类似的颠覆性变化,比如南方的民主党势力北上,北方的共和党势力南下,但那时是地区性的位置交换,而这次则是社会阶层的位置交换。这很可能不是一个短暂的现象,而是美国政治结构、经济结构以及社会阶级结构发生深刻变化的产物。 特朗普计划在经济、政治、外交以及社会各个领域实施一场由结构性变化驱动的大变革。他不仅要清除老的建制派上层,还要从联邦政府中赶走几万名中下层官员。特朗普认为需要赶走这些被他视为“华盛顿沼泽”的群体,包括所谓的“深层政府”成员,以便组建起他自己的团队。 特朗普 资料图:新华社 特朗普组建团队时,有三个标准: 首先,团队成员必须完全效忠特朗普,即使是他第一任政府中的重要力量,如蓬佩奥,都不许进入。就连绝对宠儿、他的女儿伊万卡,也不带。 其次,团队成员必须是铁杆的“MAGA”(让美国再次伟大)支持者,即政治上是坚定不移的特朗普派。任何持有民主党理念或共和党建制派早期理念的人统统赶走。值得注意的是,“MAGA”团队中实际上存在白人至上主义的倾向,因此团队中鲜有有色人种,白人占比高达90%。不过,特朗普对这个团队中的白人也有偏好,不喜欢名校出身的,因此常春藤等名校出身的成员很少。 第三个特点是团队成员普遍年轻,平均年龄在40多岁,部长级官员稍长一些,约50多岁,而副部长级及以下官员则多为40多岁。超过80%的团队成员是首次进入内阁。他们年轻、缺乏经验,但高度效忠于特朗普,这样的团队好指挥,都得听他的。 其中有一个特殊人物,就是马斯克。马斯克本来是个民主党人,也是一个全球化主义者,不支持贸易保护主义。但是马斯克在大选前不久和民主党彻底决裂,拿出几亿美元支持特朗普。现在他是特朗普改革的一大推手,甚至可以说是旗手,当“政府效率部”的部长。马斯克又是一个非常狂妄的人,他能力很强,说世界的科技由他来掌握,美国的命运也要由他来掌握。这样一个狂妄的人物和特朗普在一起,特朗普能够听他的吗?或者,他能够听特朗普吗?都不能。所以把他放在里头,有人说是用他来砍联邦的政府官员,等砍完,他可能就成了牺牲品。 特朗普的团队可以分为经济团队和外交团队两大部分。 经济团队的政策也很简单,就三个要点:一是实施高关税政策;二是减税,包括降低国内的所得税、营业税以及商务相关的各种税费;三是降息,即进一步降低货币的利率。 降息和减税,是为了刺激美国国内经济。而高关税政策,是为了保护国内制造业,重建全球供应链,让最重要的核心产业回到美国,同时降低美国对外部市场的依赖,使美国重新取得世界制造业的领先地位。现在制造业领域,中国占绝对优势,因此高关税政策表面上看是和中国的关税战,实际上是全球制造业的一次根本性的博弈,看看到底谁家的制造业在世界上占上风。 高关税的另一个作用是补偿美国的财政赤字。由于减少国内税收会减少财政收入,因此特朗普需要通过高关税来填补这一空缺。 他曾声称要对中国商品征收60%的关税,但如果中国商品无法进入美国市场,而其他国家如印度、越南、墨西哥等又无法替代中国的供应地位,那么美国仍不得不以较高的关税税率,如40%,进口这些商品。这意味着美国工厂和消费者将承担这40%的关税成本,进而导致物价上涨。在物价上涨的情况下,政府便无法再降低利率,因为降低利率可能会进一步推高物价,加剧通货膨胀。 因此,降低利率这一政策与高关税、减少国内税收之间存在矛盾。做了这个,那两个就做不成了。 再就是减税,减税意味着需要减少美国联邦政府的开支。联邦政府开支中,社会保障、政府各级官员支出以及军费开支三大项占据了大比重。然而,这三项开支,没有一项减得下来。例如减少联邦官员的数量,这将引发非常大的政治后果,可能导致全体政府官员与白宫之间爆发尖锐的矛盾。 此外,降息政策也面临着矛盾。降息主要由美联储负责实施,而当前的美联储主席是民主党人,且还有两年的任期。因此,如果总统要求降息,美联储主席肯定要顶着他,不让他降。这意味着在未来两年内,美联储与白宫在货币政策上还得斗,这一问题又解决不了。 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鲍威尔 图源:新华社 这三项政策就面临着三大矛盾:华尔街与白宫的矛盾、被减官员与白宫的矛盾,以及美联储与白宫的矛盾。此外,这些政策还可能引发与欧盟及其他盟国的矛盾。因此,特朗普的经济政策实际上是整个美国各种矛盾的焦点。 特朗普的外交团队,或者说安全团队,更加极端。外交团队完全是极右派,他们有很强的意识形态倾向和反华立场。其核心人物就是新的国务卿卢比奥,是国会的反华旗手;现在还有一个,黄之瀚,副国家安全顾问,持“台独”立场、反华反共。 从刚才的简单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特朗普团队的经济和外交政策具有很大的危险性。但是,我们必须保持冷静,因为这两套政策都蕴含着尖锐的内在矛盾,是很难执行下去的,而且执行过程中一定会暴露出根本问题,甚至于把原来的矛盾变得更复杂。 此外,特朗普还面临着来自多方面的牵制力量。刚刚下台的民主党不会甘心,会继续牵制特朗普;共和党的老建制派同样会对特朗普构成制约;盟国也会在一定程度上牵制特朗普的行动;华尔街和美联储等金融机构也会对其施加影响。因此,尽管表面上看,特朗普似乎实现了“三权归于一权”,但实际上这“一权”被四面八方的各种绳索拉着,难以充分施展。 除了白宫内部、白宫外部以及同盟国之间的矛盾外,美国社会结构内部的矛盾也尤为突出。 第一个矛盾就是族群、族裔的矛盾。这一矛盾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特朗普的反移民政策会带动很多少数族群和特朗普的矛盾;二是阿拉伯裔穆斯林,这也是一个巨大的移民群,他们对特朗普支持以色列的政策感到不满,尤其是在当前中东局势复杂多变的背景下,这一群体基本上持反对白宫的态度;三是亚裔,亚裔中有一大部分是华裔,原本有不少华裔因特朗普的减税政策而对其持支持态度,然而,特朗普的反华政策却威胁到了这些华裔的财产安全,使他们感到财产随时可能被没收。 第二个矛盾就是“白左”和传统的白人价值观的矛盾。所谓的“白左”就是极端的自由主义,比如“性别变更”(90多种性别,随时可以改变)、“毒品大麻合法化”、“900美元以下的偷盗不算犯罪”。这么一来,这个社会不就乱了吗?传统的中产阶级白人对此愤怒至极。年轻一代差不多都“白左”了,而稍微老一点的差不多都守着传统价值,所以美国社会在这一点上分裂得非常严重。 第三个是穷富矛盾。虽然特朗普代表中下层上台,但他实际上是富人,更严重的是,他的这个团队都是上亿、几十亿、百亿乃至千亿(美元)身家的富翁。因此,特朗普所标榜的民粹主义在执政后会暴露出其本质——一个完全由富人掌控的政权。 这些深刻的社会矛盾在短期内和长期来看都是不可能改变的。“特朗普的2.0版”将面临这些矛盾,其团队构成又加剧了问题的复杂性,此外,美国社会同样充满了矛盾与冲突,而他在国际上又带来诸多冲击,因此可以预见的是,特朗普大选后的胜利喜悦很快就会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危机和挑战所淹没。

十二月 29, 2024 - 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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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改革:“快刀斩乱麻”,还是“乱麻止快刀”?

“特朗普这个政权表面上看是‘快刀斩乱麻’,一下子全部任命了,更可能的结果是‘乱麻止快刀’,甚至是‘乱麻断快刀’。”

“特朗普的经济和外交政策都有非常尖锐的内在矛盾,是很难执行下去的。”

“马斯克的‘政府效率部’所提出的这些改革愿景,可能会遇到哪些问题?”

再过一段时间,美国新任总统特朗普就要正式宣誓就任了。这段时间内,他的执政内阁在渐渐完整,而他的施政纲领也呼之欲出。在东方卫视12月23日播出的《这就是中国》节目中,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院长张维为教授和复旦大学“一带一路”全球治理研究院常务副院长黄仁伟教授就美国的“政权更迭”展开了探讨。

《这就是中国》第264期

黄仁伟演讲

特朗普这次的选举胜利是比较完整的。我认为,这次转变是自小罗斯福当政以来美国政党最大的一次转折。它表现为:民主党从过去代表工会和下层民众的党,转变为代表华尔街和富人的党;而共和党则从原先代表华尔街的党,变成了表面上代表下层民粹主义的党。这两个政党在社会立场上的位置发生了彻底的颠覆。

美国历史上也曾出现过类似的颠覆性变化,比如南方的民主党势力北上,北方的共和党势力南下,但那时是地区性的位置交换,而这次则是社会阶层的位置交换。这很可能不是一个短暂的现象,而是美国政治结构、经济结构以及社会阶级结构发生深刻变化的产物。

特朗普计划在经济、政治、外交以及社会各个领域实施一场由结构性变化驱动的大变革。他不仅要清除老的建制派上层,还要从联邦政府中赶走几万名中下层官员。特朗普认为需要赶走这些被他视为“华盛顿沼泽”的群体,包括所谓的“深层政府”成员,以便组建起他自己的团队。

特朗普 资料图:新华社

特朗普组建团队时,有三个标准:

首先,团队成员必须完全效忠特朗普,即使是他第一任政府中的重要力量,如蓬佩奥,都不许进入。就连绝对宠儿、他的女儿伊万卡,也不带。

其次,团队成员必须是铁杆的“MAGA”(让美国再次伟大)支持者,即政治上是坚定不移的特朗普派。任何持有民主党理念或共和党建制派早期理念的人统统赶走。值得注意的是,“MAGA”团队中实际上存在白人至上主义的倾向,因此团队中鲜有有色人种,白人占比高达90%。不过,特朗普对这个团队中的白人也有偏好,不喜欢名校出身的,因此常春藤等名校出身的成员很少。

第三个特点是团队成员普遍年轻,平均年龄在40多岁,部长级官员稍长一些,约50多岁,而副部长级及以下官员则多为40多岁。超过80%的团队成员是首次进入内阁。他们年轻、缺乏经验,但高度效忠于特朗普,这样的团队好指挥,都得听他的。

其中有一个特殊人物,就是马斯克。马斯克本来是个民主党人,也是一个全球化主义者,不支持贸易保护主义。但是马斯克在大选前不久和民主党彻底决裂,拿出几亿美元支持特朗普。现在他是特朗普改革的一大推手,甚至可以说是旗手,当“政府效率部”的部长。马斯克又是一个非常狂妄的人,他能力很强,说世界的科技由他来掌握,美国的命运也要由他来掌握。这样一个狂妄的人物和特朗普在一起,特朗普能够听他的吗?或者,他能够听特朗普吗?都不能。所以把他放在里头,有人说是用他来砍联邦的政府官员,等砍完,他可能就成了牺牲品。

特朗普的团队可以分为经济团队和外交团队两大部分。

经济团队的政策也很简单,就三个要点:一是实施高关税政策;二是减税,包括降低国内的所得税、营业税以及商务相关的各种税费;三是降息,即进一步降低货币的利率。

降息和减税,是为了刺激美国国内经济。而高关税政策,是为了保护国内制造业,重建全球供应链,让最重要的核心产业回到美国,同时降低美国对外部市场的依赖,使美国重新取得世界制造业的领先地位。现在制造业领域,中国占绝对优势,因此高关税政策表面上看是和中国的关税战,实际上是全球制造业的一次根本性的博弈,看看到底谁家的制造业在世界上占上风。

高关税的另一个作用是补偿美国的财政赤字。由于减少国内税收会减少财政收入,因此特朗普需要通过高关税来填补这一空缺。

他曾声称要对中国商品征收60%的关税,但如果中国商品无法进入美国市场,而其他国家如印度、越南、墨西哥等又无法替代中国的供应地位,那么美国仍不得不以较高的关税税率,如40%,进口这些商品。这意味着美国工厂和消费者将承担这40%的关税成本,进而导致物价上涨。在物价上涨的情况下,政府便无法再降低利率,因为降低利率可能会进一步推高物价,加剧通货膨胀。

因此,降低利率这一政策与高关税、减少国内税收之间存在矛盾。做了这个,那两个就做不成了。

再就是减税,减税意味着需要减少美国联邦政府的开支。联邦政府开支中,社会保障、政府各级官员支出以及军费开支三大项占据了大比重。然而,这三项开支,没有一项减得下来。例如减少联邦官员的数量,这将引发非常大的政治后果,可能导致全体政府官员与白宫之间爆发尖锐的矛盾。

此外,降息政策也面临着矛盾。降息主要由美联储负责实施,而当前的美联储主席是民主党人,且还有两年的任期。因此,如果总统要求降息,美联储主席肯定要顶着他,不让他降。这意味着在未来两年内,美联储与白宫在货币政策上还得斗,这一问题又解决不了。

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鲍威尔 图源:新华社

这三项政策就面临着三大矛盾:华尔街与白宫的矛盾、被减官员与白宫的矛盾,以及美联储与白宫的矛盾。此外,这些政策还可能引发与欧盟及其他盟国的矛盾。因此,特朗普的经济政策实际上是整个美国各种矛盾的焦点。

特朗普的外交团队,或者说安全团队,更加极端。外交团队完全是极右派,他们有很强的意识形态倾向和反华立场。其核心人物就是新的国务卿卢比奥,是国会的反华旗手;现在还有一个,黄之瀚,副国家安全顾问,持“台独”立场、反华反共。

从刚才的简单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特朗普团队的经济和外交政策具有很大的危险性。但是,我们必须保持冷静,因为这两套政策都蕴含着尖锐的内在矛盾,是很难执行下去的,而且执行过程中一定会暴露出根本问题,甚至于把原来的矛盾变得更复杂。

此外,特朗普还面临着来自多方面的牵制力量。刚刚下台的民主党不会甘心,会继续牵制特朗普;共和党的老建制派同样会对特朗普构成制约;盟国也会在一定程度上牵制特朗普的行动;华尔街和美联储等金融机构也会对其施加影响。因此,尽管表面上看,特朗普似乎实现了“三权归于一权”,但实际上这“一权”被四面八方的各种绳索拉着,难以充分施展。

除了白宫内部、白宫外部以及同盟国之间的矛盾外,美国社会结构内部的矛盾也尤为突出。

第一个矛盾就是族群、族裔的矛盾。这一矛盾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特朗普的反移民政策会带动很多少数族群和特朗普的矛盾;二是阿拉伯裔穆斯林,这也是一个巨大的移民群,他们对特朗普支持以色列的政策感到不满,尤其是在当前中东局势复杂多变的背景下,这一群体基本上持反对白宫的态度;三是亚裔,亚裔中有一大部分是华裔,原本有不少华裔因特朗普的减税政策而对其持支持态度,然而,特朗普的反华政策却威胁到了这些华裔的财产安全,使他们感到财产随时可能被没收。

第二个矛盾就是“白左”和传统的白人价值观的矛盾。所谓的“白左”就是极端的自由主义,比如“性别变更”(90多种性别,随时可以改变)、“毒品大麻合法化”、“900美元以下的偷盗不算犯罪”。这么一来,这个社会不就乱了吗?传统的中产阶级白人对此愤怒至极。年轻一代差不多都“白左”了,而稍微老一点的差不多都守着传统价值,所以美国社会在这一点上分裂得非常严重。

第三个是穷富矛盾。虽然特朗普代表中下层上台,但他实际上是富人,更严重的是,他的这个团队都是上亿、几十亿、百亿乃至千亿(美元)身家的富翁。因此,特朗普所标榜的民粹主义在执政后会暴露出其本质——一个完全由富人掌控的政权。

这些深刻的社会矛盾在短期内和长期来看都是不可能改变的。“特朗普的2.0版”将面临这些矛盾,其团队构成又加剧了问题的复杂性,此外,美国社会同样充满了矛盾与冲突,而他在国际上又带来诸多冲击,因此可以预见的是,特朗普大选后的胜利喜悦很快就会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危机和挑战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