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脏”东西的回答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NOWNESS现在 (ID:NOWNESS_OFFICIAL),作者:ez,编辑:吴翘楚,图片来源:由艺术家及上海油罐艺术中心提供,题图来自:NOWNESS现在(艺术家提供)如何定义“干净”和“脏”东西?当咖啡放在杯子里时,它是干净的,可当它溅到人的衬衫上时,它就被认为是污垢。在某种程度上,一个东西是干净还是污垢,取决于我们习以为常的经验与分类系统。在英国人类学家玛丽·道格拉斯(Mary Douglas)的《洁净与危险》(Purity and Danger)中,她这样说:脏东西的本质就是错位,它们只是被放错了地方。那么当十字架被美军士兵的衣料包裹呢?当儿时用的小板凳被医疗废弃物包裹后,又放置于美国监狱惩教机构的黄砖之上呢?又或者是当美军空降物资的背包被一个巨大的肉店铁钩贯穿,置于展厅的中央呢?在美国艺术家帕特里夏·艾尔斯(atricia Ayres)位于上海油罐艺术中心的个展“未得回应的遗迹”中,她用6件雕塑装置将所谓的“污垢之物”与日常熟知的物品相连,将我们惯有思维里无法并置的物品如同贴身衣物一般紧紧地包裹在一起。帕特里夏·艾尔斯(Patricia Ayres)从小成长于天主教会家庭,祖父母曾是牧师和修女,后因无法言说的原因决定退教。此后,信教的神圣感与退教的羞耻感便相伴相生,“我将每一件作品以天主教的罪名号码命名,它们是充满污垢的、有张力的甚至错位的,我希望借此质疑那些有关性、纯洁和秩序的社会禁忌,也许到最后,这些罪名也会化作一串串无意义的数字,就此消散吧。”在一个明亮的下午,NOWNESS和帕特里夏展开了一次谈话。遇到她时,她专门为自己的首次中国个展染了粉色的头发,她不善言辞,认为创作是直觉性的,“我只是将我的感受具象化,把情绪装进去,作品自然会为自己说话。”污垢残余物NOWNESS:可以请你简单介绍一下此次展出的作品吗?帕特里夏·艾尔斯:此次展览包含六件雕塑作品。其中两件作品固定在地板上,它们满身污垢地被束缚起来,且比例失调,像是半人形的怪物;另外两件作品呈茧状,像十字架一样固定在墙上;另一件则放置在一个涂成美国惩教机构内部颜色的水泥底座上。最后一件作品悬挂在天花板上,缓慢而重复地顺时针旋转。总而言之,这些拟人化的作品暗示了一种强加于身体之上的暴力,也同时展示了压迫、控制、约束和惩罚的概念。帕特里夏·艾尔斯,“未得回应的遗迹”展览现场NOWNESS:你如何理解此次展览的标题“未被回应的遗迹”?帕特里夏·艾尔斯:我希望标题保持一种“模糊性”。在创作时,除了思考“污垢”之外,我也在想这些所谓的“脏东西”、被人遗留下来的东西,它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后面我想到了塞缪尔·贝克特(Samuel Beckett)的戏剧《等待戈多》(Waiting For Godot),这些脏的剩余物、废弃物似乎就像剧中的两个角色一样陷入了永无止境的等待,它们有一种具象化的虚无感。当然,从字面上来说,“遗迹(remnants)”同样也指我使用的废弃物材料。帕特里夏·艾尔斯,《19-1-2-9-14-1》,2023橡胶、油漆、油墨、染料、膏油、圣餐酒、美国军用降落伞硬器皿、填充物、木材215.9 x 109.2 x 109.2 cmNOWNESS:在你的创作中,材料的使用似乎非常关键,可以展开聊聊吗?帕特里夏·艾尔斯:我使用军用的松紧带、圣油、圣餐酒、用过的屠夫挂钩和降落伞挂钩等材料来创作作品,分别有着不同的意义。比如松紧带象征着约束和控制,圣油代表了“驱除恶魔”,圣餐酒则暗示救赎。在创作时,这些材料都离开了它们原本应该在的位置,成为雕塑上的“污垢”,与雕塑的扭曲形状一同完成了这场错位的叙事。同时,它们也变成了物理上切实存在的痕迹。帕特里夏·艾尔斯,《4-5-3-1-16-9-12-12-1-19》,2024橡胶、油漆、油墨、染料、鞋靴抛光剂、美国军用降落伞硬器皿、美国军用橡胶、膏油、圣餐酒、碘、蜡、拴马樁、填充物、木材94 x 91.4 x 165.1 cmNOWNESS:我们注意到此次有一件悬挂的雕塑很特别,可以和我们介绍一下它吗?帕特里夏·艾尔斯:这个作品的材质是由美军在战场上投放的空降物资包和废弃的医疗绷带构成的,在下方,我插入了一个铁钩,但它并没有钩住任何东西。其实原本在做它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它可以旋转,但有一次在工作室时,我偶然看到它随着风扇的吹动而微微旋转,我就用手机把它被风吹动的轨迹录了下来,就好像捕捉到了时间的痕迹一样。之后,我就将它顺理成章地悬挂起来,其他作品都静止在了过去,而这一件仍然可以通过小小的旋转变得当下。知道去哪里理发也是很重要的事NOWNESS:你之前是一位时装设计师,是什么让你想要做出转变,成为一名艺术家?帕特里夏·艾尔斯:在我做时装设计师的过程中,我渐渐意识到了自己不想再做那些为了符合人体结构而进行的功能性创作,于是我就决定转行,去艺术学校再次深造。事实上,成为艺术家后,我之前的设计师技能仍然在影响着我的创作。一方面,这其实是一种自然的转换,设计师和装置艺术家都是对一个三维的事物展开工作。另一方面,时装设计师的经验也让我在一众艺术家中显得特别,有评论家说我的作品呈现出了人体的动态感,这得益于我之前的创作经验——成为艺术家并不是一条直线道路。帕特里夏·艾尔斯,拆开作品NOWNESS:你小时候天主教的成长环境对你的创作产生了什么影响?帕特里夏·艾尔斯:我从小就在教会学校学习,每周天都要去教堂做礼拜。学校的规定、家庭的管教都非常严格,这种约束从决定我的信仰开始,一直延伸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此外,我从小也目睹了身为牧师的祖父和修女的祖母在神性的加持之下闪闪发光,也是从那时起,我帮着祖母一起设计衣服,培养了对服装设计的兴趣。但突然有一天,他们决定退教,我至今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但退教后,我能感受到我的祖父母活在了阴影和羞耻之中,以往的光阴不复存在。在之后的创作中,我都在试图想象和靠近他们的感受,去体会这种不可言说的隐秘与随之而来的耻感。帕特里夏·艾尔斯,《23-21-12-6-19-20-1-14》,2024橡胶、油漆、油墨、染料、鞋靴抛光剂、膏油、圣餐酒、粘稠物、碘、美国军用橡胶、填充物、木材、水泥、惩教所油漆114.3 x 30.5 x 25.4 cmNOWNESS:作为一个在纽约的艺术家,这座城市对你的创作而言,意味着什么?帕特里夏·艾尔斯:我其实就出生在纽约,对我来说,在一座城市生活最重要的是找到它的节奏,理解它的街头、气味甚至感觉,然后和它融为一体。例如,我觉得知道要去哪里理发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说到做艺术,在纽约最大的优势就是资源。这种资源是各种各样的,比如我在决定成为艺术家之后,就在纽约读了艺术的研究学位,正式开启了尝试。紧接着,我就有机会参加群展,认识策展人,被更多人看到,机遇就像滚雪球,带领我逐渐走向国际展览。中国假期NOWNESS:这是你第一次在中国举办个展,有什么感受吗?帕特里夏·艾尔斯:在中国展出有一种“再次错位”的感受。这次展出的地方是以前中国被废弃的油罐仓库,在作品安装的过程中,我渐渐感受到一个新的观看作品的角度——这些脆弱的、扭曲的、粗糙的、残余的作品与坚硬的、工业化的、光滑的、坚固的罐体之间存在着某种不协调。帕特里夏·艾尔斯,“未得回应的遗迹”展览现场NOWNESS:你希望中国的观众如何观看这次的展出?帕特里夏·艾尔斯:我相信观者会将他们自身的生活经验和个人历史带入作品中。我希望中国的观众在观看时,能够让时间暂停片刻,让想象力将他们带到从未去过的地方,或者以某种方式激起他们的思考。之前和一位观众聊天,她说走进展厅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一种悲伤,这种悲伤也许来自雕塑的形状,也许是材质,甚至是污垢。我能和她感同身受,但我的作品并没有对任何事情做出评判,我只是在抛出问题。NOWNESS:这次在中国还有什么行程吗?帕特里夏·艾尔斯:这段时间在上海专心准备展览,之后会坐动车去北京,去西安。我其实非常期待这次的中国之行,专门为此留出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好好逛逛。在纽约的时候,听了很多大家对中国的看法,但我想百闻不如一见。在上海,我看到了这个国家发达的一面,遇到的人和团队也对我很友好。之后,我想去看看它的历史和文化。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NOWNESS现在 (ID:NOWNESS_OFFICIAL),作者:ez,编辑:吴翘楚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NOWNESS现在 (ID:NOWNESS_OFFICIAL),作者:ez,编辑:吴翘楚,图片来源:由艺术家及上海油罐艺术中心提供,题图来自:NOWNESS现在(艺术家提供)
如何定义“干净”和“脏”东西?当咖啡放在杯子里时,它是干净的,可当它溅到人的衬衫上时,它就被认为是污垢。
在某种程度上,一个东西是干净还是污垢,取决于我们习以为常的经验与分类系统。在英国人类学家玛丽·道格拉斯(Mary Douglas)的《洁净与危险》(Purity and Danger)中,她这样说:脏东西的本质就是错位,它们只是被放错了地方。
那么当十字架被美军士兵的衣料包裹呢?当儿时用的小板凳被医疗废弃物包裹后,又放置于美国监狱惩教机构的黄砖之上呢?又或者是当美军空降物资的背包被一个巨大的肉店铁钩贯穿,置于展厅的中央呢?
在美国艺术家帕特里夏·艾尔斯(atricia Ayres)位于上海油罐艺术中心的个展“未得回应的遗迹”中,她用6件雕塑装置将所谓的“污垢之物”与日常熟知的物品相连,将我们惯有思维里无法并置的物品如同贴身衣物一般紧紧地包裹在一起。
帕特里夏·艾尔斯(Patricia Ayres)从小成长于天主教会家庭,祖父母曾是牧师和修女,后因无法言说的原因决定退教。此后,信教的神圣感与退教的羞耻感便相伴相生,“我将每一件作品以天主教的罪名号码命名,它们是充满污垢的、有张力的甚至错位的,我希望借此质疑那些有关性、纯洁和秩序的社会禁忌,也许到最后,这些罪名也会化作一串串无意义的数字,就此消散吧。”
在一个明亮的下午,NOWNESS和帕特里夏展开了一次谈话。遇到她时,她专门为自己的首次中国个展染了粉色的头发,她不善言辞,认为创作是直觉性的,“我只是将我的感受具象化,把情绪装进去,作品自然会为自己说话。”
污垢残余物
NOWNESS:可以请你简单介绍一下此次展出的作品吗?
帕特里夏·艾尔斯:此次展览包含六件雕塑作品。其中两件作品固定在地板上,它们满身污垢地被束缚起来,且比例失调,像是半人形的怪物;另外两件作品呈茧状,像十字架一样固定在墙上;另一件则放置在一个涂成美国惩教机构内部颜色的水泥底座上。最后一件作品悬挂在天花板上,缓慢而重复地顺时针旋转。
总而言之,这些拟人化的作品暗示了一种强加于身体之上的暴力,也同时展示了压迫、控制、约束和惩罚的概念。
帕特里夏·艾尔斯,“未得回应的遗迹”展览现场
NOWNESS:你如何理解此次展览的标题“未被回应的遗迹”?
帕特里夏·艾尔斯:我希望标题保持一种“模糊性”。在创作时,除了思考“污垢”之外,我也在想这些所谓的“脏东西”、被人遗留下来的东西,它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后面我想到了塞缪尔·贝克特(Samuel Beckett)的戏剧《等待戈多》(Waiting For Godot),这些脏的剩余物、废弃物似乎就像剧中的两个角色一样陷入了永无止境的等待,它们有一种具象化的虚无感。当然,从字面上来说,“遗迹(remnants)”同样也指我使用的废弃物材料。
帕特里夏·艾尔斯,《19-1-2-9-14-1》,2023
橡胶、油漆、油墨、染料、膏油、圣餐酒、美国军用降落伞硬器皿、填充物、木材
215.9 x 109.2 x 109.2 cm
NOWNESS:在你的创作中,材料的使用似乎非常关键,可以展开聊聊吗?
帕特里夏·艾尔斯:我使用军用的松紧带、圣油、圣餐酒、用过的屠夫挂钩和降落伞挂钩等材料来创作作品,分别有着不同的意义。比如松紧带象征着约束和控制,圣油代表了“驱除恶魔”,圣餐酒则暗示救赎。
在创作时,这些材料都离开了它们原本应该在的位置,成为雕塑上的“污垢”,与雕塑的扭曲形状一同完成了这场错位的叙事。同时,它们也变成了物理上切实存在的痕迹。
帕特里夏·艾尔斯,《4-5-3-1-16-9-12-12-1-19》,2024
橡胶、油漆、油墨、染料、鞋靴抛光剂、美国军用降落伞硬器皿、美国军用橡胶、膏油、圣餐酒、碘、蜡、拴马樁、填充物、木材
94 x 91.4 x 165.1 cm
NOWNESS:我们注意到此次有一件悬挂的雕塑很特别,可以和我们介绍一下它吗?
帕特里夏·艾尔斯:这个作品的材质是由美军在战场上投放的空降物资包和废弃的医疗绷带构成的,在下方,我插入了一个铁钩,但它并没有钩住任何东西。其实原本在做它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它可以旋转,但有一次在工作室时,我偶然看到它随着风扇的吹动而微微旋转,我就用手机把它被风吹动的轨迹录了下来,就好像捕捉到了时间的痕迹一样。
之后,我就将它顺理成章地悬挂起来,其他作品都静止在了过去,而这一件仍然可以通过小小的旋转变得当下。
知道去哪里理发也是很重要的事
NOWNESS:你之前是一位时装设计师,是什么让你想要做出转变,成为一名艺术家?
帕特里夏·艾尔斯:在我做时装设计师的过程中,我渐渐意识到了自己不想再做那些为了符合人体结构而进行的功能性创作,于是我就决定转行,去艺术学校再次深造。
事实上,成为艺术家后,我之前的设计师技能仍然在影响着我的创作。一方面,这其实是一种自然的转换,设计师和装置艺术家都是对一个三维的事物展开工作。另一方面,时装设计师的经验也让我在一众艺术家中显得特别,有评论家说我的作品呈现出了人体的动态感,这得益于我之前的创作经验——成为艺术家并不是一条直线道路。
帕特里夏·艾尔斯,拆开作品
NOWNESS:你小时候天主教的成长环境对你的创作产生了什么影响?
帕特里夏·艾尔斯:我从小就在教会学校学习,每周天都要去教堂做礼拜。学校的规定、家庭的管教都非常严格,这种约束从决定我的信仰开始,一直延伸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此外,我从小也目睹了身为牧师的祖父和修女的祖母在神性的加持之下闪闪发光,也是从那时起,我帮着祖母一起设计衣服,培养了对服装设计的兴趣。
但突然有一天,他们决定退教,我至今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但退教后,我能感受到我的祖父母活在了阴影和羞耻之中,以往的光阴不复存在。在之后的创作中,我都在试图想象和靠近他们的感受,去体会这种不可言说的隐秘与随之而来的耻感。
帕特里夏·艾尔斯,《23-21-12-6-19-20-1-14》,2024
橡胶、油漆、油墨、染料、鞋靴抛光剂、膏油、圣餐酒、粘稠物、碘、美国军用橡胶、填充物、木材、水泥、惩教所油漆
114.3 x 30.5 x 25.4 cm
NOWNESS:作为一个在纽约的艺术家,这座城市对你的创作而言,意味着什么?
帕特里夏·艾尔斯:我其实就出生在纽约,对我来说,在一座城市生活最重要的是找到它的节奏,理解它的街头、气味甚至感觉,然后和它融为一体。例如,我觉得知道要去哪里理发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说到做艺术,在纽约最大的优势就是资源。这种资源是各种各样的,比如我在决定成为艺术家之后,就在纽约读了艺术的研究学位,正式开启了尝试。紧接着,我就有机会参加群展,认识策展人,被更多人看到,机遇就像滚雪球,带领我逐渐走向国际展览。
中国假期
NOWNESS:这是你第一次在中国举办个展,有什么感受吗?
帕特里夏·艾尔斯:在中国展出有一种“再次错位”的感受。这次展出的地方是以前中国被废弃的油罐仓库,在作品安装的过程中,我渐渐感受到一个新的观看作品的角度——这些脆弱的、扭曲的、粗糙的、残余的作品与坚硬的、工业化的、光滑的、坚固的罐体之间存在着某种不协调。
帕特里夏·艾尔斯,“未得回应的遗迹”展览现场
NOWNESS:你希望中国的观众如何观看这次的展出?
帕特里夏·艾尔斯:我相信观者会将他们自身的生活经验和个人历史带入作品中。我希望中国的观众在观看时,能够让时间暂停片刻,让想象力将他们带到从未去过的地方,或者以某种方式激起他们的思考。
之前和一位观众聊天,她说走进展厅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一种悲伤,这种悲伤也许来自雕塑的形状,也许是材质,甚至是污垢。我能和她感同身受,但我的作品并没有对任何事情做出评判,我只是在抛出问题。
NOWNESS:这次在中国还有什么行程吗?
帕特里夏·艾尔斯:这段时间在上海专心准备展览,之后会坐动车去北京,去西安。我其实非常期待这次的中国之行,专门为此留出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好好逛逛。在纽约的时候,听了很多大家对中国的看法,但我想百闻不如一见。在上海,我看到了这个国家发达的一面,遇到的人和团队也对我很友好。之后,我想去看看它的历史和文化。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NOWNESS现在 (ID:NOWNESS_OFFICIAL),作者:ez,编辑:吴翘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