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还有未来吗?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格隆 (ID:guru-lama),作者:城北徐公,题图来自:AI生成当地球online更新到2024年末版本,各种不稳定的NPC纷纷暴走、世界越来越魔幻。短短12天,控制叙利亚70%以上土地的阿萨德政权,几乎没有做出任何像样的抵抗,光速灭亡,总统巴沙尔·阿萨德流亡俄罗斯。大马士革街头,胜利者载歌载舞、庆祝获得自由。但在欢声笑语背后,流血事件并没有减少。支持阿萨德家族的什叶派阿拉维派教徒、前政府军政人员,被大量捕杀;“世俗化”多年的女性,被重新要求出门必须戴头巾……而在叙利亚内部忙着清除异己、重新建立秩序的同时,隔壁的以色列部队,则趁机从戈兰高地顺势而下,进一步占领缓冲区,向大马士革推进。面对以色列,新政权就像曾经的阿萨德政权面对他们那样,几乎没有组织过有效的抵抗……很显然,叙利亚人民远没有到庆祝和平的时候。脆弱的和平对叙利亚这片土地而言,和平永远只是妥协的暂时局面。当各方不再能妥协,战争才是常态。阿萨德政府为什么顶不住了?表面的原因多种多样,但归根结底,就是没钱了,维持不了基本局面。叙利亚的经济中心,在三块地区:地中海沿岸和幼发拉底河两岸的产粮区,东部的油田区。后两者是大头。而自从2011年内战爆发后,阿萨德政府又很快失去了对这两大地区的控制,导致粮食和能源极度匮乏,物价飞涨。一个拥有大片肥沃耕地和油田的国家,竟然会缺粮缺油,现实还真是讽刺。不过,从另一方面看,即便在如此窘境中,阿萨德居然能支撑近13年之久……可见曾经的底子有多么雄厚。1970年,老阿萨德通过政变上台。彼时,叙利亚人均GDP为367美元。此后几十年的叙利亚,虽然不尽完美,但至少还算稳定。叙利亚从来就不是个和平的国家,或者说不是我们认知中的现代国家。其境内存在阿穆尔、马瓦利、法瓦拉等大部落,除了拥有大片土地,还早在奥斯曼帝国统治时期,就拥有了自由处置部落民和不纳税的特权。除了部落势力,宗教势力更加强大,老阿萨德的爷爷本身就是阿拉维派的头目。这种情况下,硬碰肯定是不行的,怎么办?釜底抽薪。阿萨德政府在地方推荐建设农村合作社和工会,把岗位和补贴直接推向各部落的底层,把大量普通人吸收进政府部门,一跃凌驾于各宗教首领和部落酋长之上。90年代,叙利亚国家卫队长期保持在40万人以上,相当于全国每7个劳动力就有1个正规军人。同时,政府各机关大力吸收年轻知识分子,新增公务员超过70万;在民间,还有超过100万复兴党成员,被无死角安置在各地工会、农村合作社入职。剩下的人口,就算没进入体制内,也有“跨阶级社会联盟”给你安排工作和福利。此外,每个家庭都能从政府领取食物和燃料补贴。凭借以上种种操作,到老阿萨德去世前,整个叙利亚36%的劳动力都在军政机关内。所以在老阿萨德的时代,叙利亚虽然也时有叛乱,但都掀不起风浪,因为大部分人都离不开他。这是一种强权政治,但适合当时的叙利亚,先保证稳定才是最重要的。但是,强权政治靠的是强人本身,很难具备连续性。也就是说,这种稳定,本身就是不“稳定”的。对叙利亚而言、或者对整个中东地区而言,这或许是现存的最大矛盾。后来的一系列变化,更加说明了这一点。1994年,老阿萨德的长子巴希勒死于车祸,不得不紧急召回在伦敦当医生的次子。2000年,老总统遽然去世,政府紧急修改宪法,把总统任职年龄从40岁下调到34岁。年轻的巴沙尔·阿萨德顺利接管政权,雄心勃勃地发表“让国家赶上21世纪的步伐”演讲,立即就开启全面自由经济改革:推动国营企业私有化、放宽言论自由、引入互联网、允许政治多元化。彼时,国际主流媒体盛赞“大马士革之春”,第一夫人阿斯玛也被冠以“中东戴安娜”、“沙漠玫瑰”等等美誉。这种改革,看起来很美好,但并不符合叙利亚当时的实际情况。首先,阿萨德政府本身、以及各大宗教领袖和部落酋长,就是凌驾于“自由”之上的。不先限制特权群体,自由不过是他们敛财的借口而已。比如,叙利亚最大的电信企业Syriatel,被巴沙尔的表弟里米·马赫卢夫以白菜价收购……最终的结果就是,在没有监管的情况下,各行业以极低的成本,迅速转为阿拉维派亲信和权贵们的私产。其次,私有化会发生什么,我们很清楚,一定是大量国企员工被迫下岗。2006—2010年,叙利亚人均GDP和GDP总量,分别实现年均2.6%和4.87%的高增长。但这种高增长,并没有带动国民生活水平上升。超过70万户家庭突然就没了收入;失业率飙升的同时,政府还取消了对平民的补贴。虽然说,这是市场化改革的必经阶段;但很大程度上,巴沙尔这是在掘自己的根。老阿萨德凭什么整合各方势力?就因为他是平民们的衣食父母。如果抛弃这个基本盘,结局完全可以预见。2006—2009年,叙利亚遭遇史无前例、持续了三年之久的干旱。原本就紧张的水资源越发短缺,进而导致农业系统崩溃。到2010年,叙利亚境内各部落有超过130万农民不得不抛弃耕地,蜂拥进入城市讨生活。问题是,此时城市里也在面临下岗潮。本身的岗位都不足,当然不可能再去接纳农民。他们只能到贫民窟自生自灭,过上了几十年未曾有过的艰难生活。2011年,更致命的打击来了,阿拉伯之春席卷伊斯兰世界,局势彻底失控。叙利亚90%以上人口都信奉逊尼派,而阿萨德家族属于什叶派中的阿拉维派,信徒不到全国人口的10%。两派本就互相敌视,再加上当时,叙利亚全国超过一半人口(约1290万人)面临严重粮食短缺,贫困率高达47.7%,6.1%人口长期营养不良……或是为了信仰,或是为了果腹,或是为了野心……所有不该发生的事,全都发生了。战火燃尽一切最初,只是一些民众游行,抗议高失业率和腐败。没想到的是,政府居然派出军队镇压。巴沙尔任期内,至少发生了三次大规模屠杀:胡拉镇惨案、2011年涂鸦少年惨案、少年拒绝支持巴沙尔·阿萨德被杀案。三次事件,至少造成几千人死亡,彻底点燃了压抑多年的怒火。于是,游行演变为冲突,冲突升级为战乱,示威口号也从“民主改革,终结贪腐”,变为“推翻阿萨德政府”。北部的库尔德民族武装、土耳其支持的军阀、“伊斯兰国”、自由派叛军等等势力四面开花,叛乱席卷全国……震惊世界、旷日持久的叙利亚内战,毫无意外地爆发了。内战的破坏力是惊人的。2011年底,大量军官叛逃、加入自由军,获得土耳其和欧美国家的资金和军事支持,开始对阿萨德政府发起正面进攻。到2013年,自由军已经控制西北部、中部、南部和东部的7个省份。2013年4月,伊拉克“伊斯兰国”联合“胜利阵线”,以北部拉卡省为大本营、四面扩张。到2015年5月,伊斯兰国控制面积达到9.5万平方公里,占据叙利亚半壁以上江山。再加上美军支持的库尔德武装,牢牢把控东北地区的粮食和能源产地,谋求独立建国……阿萨德政府节节败退,实控区域一度仅占国土面积20%。2010—2016年,叙利亚名义GDP从601.9亿美元降至174亿美元;人均GDP,按购买力平价计算,则从5625美元降至3418美元。前两年的变化是最明显的,2013年,叙利亚实际GDP增长率同比下降24.7%。总之在最初的几年,形势几乎呈一面倒。2015年12月叙利亚内战形势,来源:Wikimedia Illustration转折点在2015年9月,阿萨德政府的传统盟友俄罗斯,直接出动空军打击伊斯兰国。政府军开始反攻,到2019年10月,阿萨德政府收复了大部分领土——因为土耳其的阻碍,未能收复叛军控制的最后一个完整省份,伊德利卜省。这也为后来埋下了祸根。得到俄罗斯援助的这几年,叙利亚的情况比之前几年有所好转。2016—2019年,叙利亚名义GDP从174亿美元回升至296.3亿美元,人均GDP也从3418美元反弹至4028美元。2020年3月初,俄罗斯与土耳其达成停火协议,局面基本达成稳定。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恢复和平也不是不可能。可惜,天灾人祸,接踵而至。首先是天灾。2020年开始,疫情肆虐,给全球经济造成沉重打击,叙利亚自然也无法例外。其次是人祸。2020年6月,《凯撒叙利亚平民保护法》正式生效,阻止外国投资者参与叙利亚重建。天灾人祸中,叙利亚几乎丧失了所有财政收入。2020年,叙利亚名义GDP同比暴跌17.8%,人均GDP再度下降约7%;粮食危机再度爆发,通胀率飙升至87.7%,甚至还要超过2013年。出口额降至18.1亿美元,仅为2010年的14.8%;外汇储备仅剩3.9亿美元,仅为2010年的0.2%……面对这种局面,阿萨德政府是怎么撑到今年的?据联合国《2023年世界投资报告》,在重重围堵中,2022年叙利亚的外国直接投资存量依然有107亿美元。其中,75.8%的资金来自俄罗斯,主要流向电力、电信和金融行业。但2022年以后,俄罗斯自身也陷入乌克兰的泥潭,财政捉襟见肘;2024年,俄罗斯对叙利亚提供的两笔贷款总额,降至10亿美元。外援和贸易都没有出路,只能靠自己捞偏门了。国家经济秩序崩溃后,除了父亲的遗产,毒品贸易成为阿萨德政府的重要经济来源之一。据宁夏大学中国阿拉伯国家研究院执行院长牛新春估计,自2011年后,叙利亚已成为全球最大的毒品生产和输出地。到2022年,来自叙利亚的芬奈他林价值约570亿美元,占全球供给的80%,为政府创造了90%以上的外汇收入。其中一种线路,是出叙利亚、经约旦、到其他海湾产油国。比如,2022年2月,约旦击毙30名叙利亚走私者,缉获1600万颗芬奈他林药丸;8月,沙特当局也在一批面粉中发现4600万颗走私的苯丙胺药丸……仅仅依靠贩毒,自然不足以维持军队、行政的巨大开销,以及国家的重建。印钞机也不是摆设。2017年7月2日,叙利亚开始发行2000面值新纸币;2020年,阿萨德政府为了统一与黑市的汇率差距,主动将叙利亚镑兑美元回调至1256:1。2011—2023年,叙利亚镑兑美元汇率贬值了超过270倍,通胀率从个位数一度飙升超过180%。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货币贬值、通胀飙升的结果就是,民间的财富被洗劫了。民间财富贬值的同时,失业率再度攀升至60%以上。如此多人没有工作、没有收入,会发生什么不言而明。超过100万难民和大量失去根据地的反政府武装涌入伊德利卜省,沙解组织的力量再度壮大,新一轮战火迟早将重新点燃。尾声2024年初,美国众议院再次批准《阿萨德政权反正常化法案》,将《凯撒法案》的有效期延长至2032年。更糟糕的是,早在2022年底,伊朗宣布暂停以补贴价格给叙利亚出口石油,其他免费援助也基本消失。并且,伊朗和俄罗斯,都开始要求阿萨德政府偿还贷款。为了还钱,叙利亚只能加快印钱速度,导致经济进一步崩溃。最终的结果是,据世界粮食计划署发布的“粮食安全数据”,此时,叙利亚已有超过70%人口沦为赤贫,约60%人“无法获得充足的安全和营养食品”……生存危机甚至蔓延至军队和政府机构。2017年,民兵、正规军的月收入还分别在100美元、220美元左右;2020年,分别降至30美元、100美元。到2024年,连政府军的月收入,都降至30美元以下,连基本口粮都无法保障。可能是出于无奈,也可能早已是常态,军方开始对本就不堪重负的平民,尤其是对企业和富豪绑架勒索,通过索要赎金赚钱。除此之外,还在全国各大城市的要道设卡,强制收取入城税、交通税,乃至有偿安全保护费用。实际上,就是保护费。不管这些现象,是不是出自巴沙尔·阿萨德的本意,总之底下人不择手段的行为,不仅让他彻底失去了本就不多的民心,军队的士气也不复存在。所以反政府军再度发起进攻时,才能从霍伊姆一路平推到大马士革,几乎没有遭遇任何抵抗。当巴沙尔在混乱中慌忙携带家眷爬上飞机、飞往莫斯科后,大部分的首都民众也几乎毫无动作,只是沉默地看着叛军们大摇大摆地走向权力的宝座。未来会怎样?他们当然关心,但他们无法左右。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格隆 (ID:guru-lama),作者:城北徐公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格隆 (ID:guru-lama),作者:城北徐公,题图来自:AI生成
当地球online更新到2024年末版本,各种不稳定的NPC纷纷暴走、世界越来越魔幻。
短短12天,控制叙利亚70%以上土地的阿萨德政权,几乎没有做出任何像样的抵抗,光速灭亡,总统巴沙尔·阿萨德流亡俄罗斯。
大马士革街头,胜利者载歌载舞、庆祝获得自由。
但在欢声笑语背后,流血事件并没有减少。
支持阿萨德家族的什叶派阿拉维派教徒、前政府军政人员,被大量捕杀;“世俗化”多年的女性,被重新要求出门必须戴头巾……
而在叙利亚内部忙着清除异己、重新建立秩序的同时,隔壁的以色列部队,则趁机从戈兰高地顺势而下,进一步占领缓冲区,向大马士革推进。
面对以色列,新政权就像曾经的阿萨德政权面对他们那样,几乎没有组织过有效的抵抗……
很显然,叙利亚人民远没有到庆祝和平的时候。
脆弱的和平
对叙利亚这片土地而言,和平永远只是妥协的暂时局面。当各方不再能妥协,战争才是常态。
阿萨德政府为什么顶不住了?表面的原因多种多样,但归根结底,就是没钱了,维持不了基本局面。
叙利亚的经济中心,在三块地区:地中海沿岸和幼发拉底河两岸的产粮区,东部的油田区。后两者是大头。
而自从2011年内战爆发后,阿萨德政府又很快失去了对这两大地区的控制,导致粮食和能源极度匮乏,物价飞涨。
一个拥有大片肥沃耕地和油田的国家,竟然会缺粮缺油,现实还真是讽刺。
不过,从另一方面看,即便在如此窘境中,阿萨德居然能支撑近13年之久……可见曾经的底子有多么雄厚。
1970年,老阿萨德通过政变上台。彼时,叙利亚人均GDP为367美元。此后几十年的叙利亚,虽然不尽完美,但至少还算稳定。
叙利亚从来就不是个和平的国家,或者说不是我们认知中的现代国家。
其境内存在阿穆尔、马瓦利、法瓦拉等大部落,除了拥有大片土地,还早在奥斯曼帝国统治时期,就拥有了自由处置部落民和不纳税的特权。
除了部落势力,宗教势力更加强大,老阿萨德的爷爷本身就是阿拉维派的头目。
这种情况下,硬碰肯定是不行的,怎么办?釜底抽薪。
阿萨德政府在地方推荐建设农村合作社和工会,把岗位和补贴直接推向各部落的底层,把大量普通人吸收进政府部门,一跃凌驾于各宗教首领和部落酋长之上。
90年代,叙利亚国家卫队长期保持在40万人以上,相当于全国每7个劳动力就有1个正规军人。
同时,政府各机关大力吸收年轻知识分子,新增公务员超过70万;在民间,还有超过100万复兴党成员,被无死角安置在各地工会、农村合作社入职。
剩下的人口,就算没进入体制内,也有“跨阶级社会联盟”给你安排工作和福利。
此外,每个家庭都能从政府领取食物和燃料补贴。
凭借以上种种操作,到老阿萨德去世前,整个叙利亚36%的劳动力都在军政机关内。
所以在老阿萨德的时代,叙利亚虽然也时有叛乱,但都掀不起风浪,因为大部分人都离不开他。
这是一种强权政治,但适合当时的叙利亚,先保证稳定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强权政治靠的是强人本身,很难具备连续性。也就是说,这种稳定,本身就是不“稳定”的。
对叙利亚而言、或者对整个中东地区而言,这或许是现存的最大矛盾。
后来的一系列变化,更加说明了这一点。
1994年,老阿萨德的长子巴希勒死于车祸,不得不紧急召回在伦敦当医生的次子。
2000年,老总统遽然去世,政府紧急修改宪法,把总统任职年龄从40岁下调到34岁。
年轻的巴沙尔·阿萨德顺利接管政权,雄心勃勃地发表“让国家赶上21世纪的步伐”演讲,立即就开启全面自由经济改革:
推动国营企业私有化、放宽言论自由、引入互联网、允许政治多元化。
彼时,国际主流媒体盛赞“大马士革之春”,第一夫人阿斯玛也被冠以“中东戴安娜”、“沙漠玫瑰”等等美誉。
这种改革,看起来很美好,但并不符合叙利亚当时的实际情况。
首先,阿萨德政府本身、以及各大宗教领袖和部落酋长,就是凌驾于“自由”之上的。
不先限制特权群体,自由不过是他们敛财的借口而已。
比如,叙利亚最大的电信企业Syriatel,被巴沙尔的表弟里米·马赫卢夫以白菜价收购……
最终的结果就是,在没有监管的情况下,各行业以极低的成本,迅速转为阿拉维派亲信和权贵们的私产。
其次,私有化会发生什么,我们很清楚,一定是大量国企员工被迫下岗。
2006—2010年,叙利亚人均GDP和GDP总量,分别实现年均2.6%和4.87%的高增长。
但这种高增长,并没有带动国民生活水平上升。超过70万户家庭突然就没了收入;失业率飙升的同时,政府还取消了对平民的补贴。
虽然说,这是市场化改革的必经阶段;但很大程度上,巴沙尔这是在掘自己的根。
老阿萨德凭什么整合各方势力?就因为他是平民们的衣食父母。如果抛弃这个基本盘,结局完全可以预见。
2006—2009年,叙利亚遭遇史无前例、持续了三年之久的干旱。原本就紧张的水资源越发短缺,进而导致农业系统崩溃。
到2010年,叙利亚境内各部落有超过130万农民不得不抛弃耕地,蜂拥进入城市讨生活。
问题是,此时城市里也在面临下岗潮。本身的岗位都不足,当然不可能再去接纳农民。他们只能到贫民窟自生自灭,过上了几十年未曾有过的艰难生活。
2011年,更致命的打击来了,阿拉伯之春席卷伊斯兰世界,局势彻底失控。
叙利亚90%以上人口都信奉逊尼派,而阿萨德家族属于什叶派中的阿拉维派,信徒不到全国人口的10%。
两派本就互相敌视,再加上当时,叙利亚全国超过一半人口(约1290万人)面临严重粮食短缺,贫困率高达47.7%,6.1%人口长期营养不良……
或是为了信仰,或是为了果腹,或是为了野心……所有不该发生的事,全都发生了。
战火燃尽一切
最初,只是一些民众游行,抗议高失业率和腐败。
没想到的是,政府居然派出军队镇压。巴沙尔任期内,至少发生了三次大规模屠杀:胡拉镇惨案、2011年涂鸦少年惨案、少年拒绝支持巴沙尔·阿萨德被杀案。
三次事件,至少造成几千人死亡,彻底点燃了压抑多年的怒火。
于是,游行演变为冲突,冲突升级为战乱,示威口号也从“民主改革,终结贪腐”,变为“推翻阿萨德政府”。
北部的库尔德民族武装、土耳其支持的军阀、“伊斯兰国”、自由派叛军等等势力四面开花,叛乱席卷全国……
震惊世界、旷日持久的叙利亚内战,毫无意外地爆发了。
内战的破坏力是惊人的。
2011年底,大量军官叛逃、加入自由军,获得土耳其和欧美国家的资金和军事支持,开始对阿萨德政府发起正面进攻。
到2013年,自由军已经控制西北部、中部、南部和东部的7个省份。
2013年4月,伊拉克“伊斯兰国”联合“胜利阵线”,以北部拉卡省为大本营、四面扩张。
到2015年5月,伊斯兰国控制面积达到9.5万平方公里,占据叙利亚半壁以上江山。
再加上美军支持的库尔德武装,牢牢把控东北地区的粮食和能源产地,谋求独立建国……
阿萨德政府节节败退,实控区域一度仅占国土面积20%。
2010—2016年,叙利亚名义GDP从601.9亿美元降至174亿美元;人均GDP,按购买力平价计算,则从5625美元降至3418美元。
前两年的变化是最明显的,2013年,叙利亚实际GDP增长率同比下降24.7%。总之在最初的几年,形势几乎呈一面倒。
2015年12月叙利亚内战形势,来源:Wikimedia Illustration
转折点在2015年9月,阿萨德政府的传统盟友俄罗斯,直接出动空军打击伊斯兰国。
政府军开始反攻,到2019年10月,阿萨德政府收复了大部分领土——因为土耳其的阻碍,未能收复叛军控制的最后一个完整省份,伊德利卜省。这也为后来埋下了祸根。
得到俄罗斯援助的这几年,叙利亚的情况比之前几年有所好转。
2016—2019年,叙利亚名义GDP从174亿美元回升至296.3亿美元,人均GDP也从3418美元反弹至4028美元。
2020年3月初,俄罗斯与土耳其达成停火协议,局面基本达成稳定。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恢复和平也不是不可能。可惜,天灾人祸,接踵而至。
首先是天灾。2020年开始,疫情肆虐,给全球经济造成沉重打击,叙利亚自然也无法例外。
其次是人祸。2020年6月,《凯撒叙利亚平民保护法》正式生效,阻止外国投资者参与叙利亚重建。
天灾人祸中,叙利亚几乎丧失了所有财政收入。
2020年,叙利亚名义GDP同比暴跌17.8%,人均GDP再度下降约7%;粮食危机再度爆发,通胀率飙升至87.7%,甚至还要超过2013年。出口额降至18.1亿美元,仅为2010年的14.8%;外汇储备仅剩3.9亿美元,仅为2010年的0.2%……
面对这种局面,阿萨德政府是怎么撑到今年的?
据联合国《2023年世界投资报告》,在重重围堵中,2022年叙利亚的外国直接投资存量依然有107亿美元。其中,75.8%的资金来自俄罗斯,主要流向电力、电信和金融行业。
但2022年以后,俄罗斯自身也陷入乌克兰的泥潭,财政捉襟见肘;2024年,俄罗斯对叙利亚提供的两笔贷款总额,降至10亿美元。
外援和贸易都没有出路,只能靠自己捞偏门了。
国家经济秩序崩溃后,除了父亲的遗产,毒品贸易成为阿萨德政府的重要经济来源之一。
据宁夏大学中国阿拉伯国家研究院执行院长牛新春估计,自2011年后,叙利亚已成为全球最大的毒品生产和输出地。到2022年,来自叙利亚的芬奈他林价值约570亿美元,占全球供给的80%,为政府创造了90%以上的外汇收入。
其中一种线路,是出叙利亚、经约旦、到其他海湾产油国。比如,2022年2月,约旦击毙30名叙利亚走私者,缉获1600万颗芬奈他林药丸;8月,沙特当局也在一批面粉中发现4600万颗走私的苯丙胺药丸……
仅仅依靠贩毒,自然不足以维持军队、行政的巨大开销,以及国家的重建。
印钞机也不是摆设。
2017年7月2日,叙利亚开始发行2000面值新纸币;2020年,阿萨德政府为了统一与黑市的汇率差距,主动将叙利亚镑兑美元回调至1256:1。2011—2023年,叙利亚镑兑美元汇率贬值了超过270倍,通胀率从个位数一度飙升超过180%。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货币贬值、通胀飙升的结果就是,民间的财富被洗劫了。
民间财富贬值的同时,失业率再度攀升至60%以上。
如此多人没有工作、没有收入,会发生什么不言而明。
超过100万难民和大量失去根据地的反政府武装涌入伊德利卜省,沙解组织的力量再度壮大,新一轮战火迟早将重新点燃。
尾声
2024年初,美国众议院再次批准《阿萨德政权反正常化法案》,将《凯撒法案》的有效期延长至2032年。
更糟糕的是,早在2022年底,伊朗宣布暂停以补贴价格给叙利亚出口石油,其他免费援助也基本消失。
并且,伊朗和俄罗斯,都开始要求阿萨德政府偿还贷款。
为了还钱,叙利亚只能加快印钱速度,导致经济进一步崩溃。
最终的结果是,据世界粮食计划署发布的“粮食安全数据”,此时,叙利亚已有超过70%人口沦为赤贫,约60%人“无法获得充足的安全和营养食品”……
生存危机甚至蔓延至军队和政府机构。
2017年,民兵、正规军的月收入还分别在100美元、220美元左右;2020年,分别降至30美元、100美元。到2024年,连政府军的月收入,都降至30美元以下,连基本口粮都无法保障。
可能是出于无奈,也可能早已是常态,军方开始对本就不堪重负的平民,尤其是对企业和富豪绑架勒索,通过索要赎金赚钱。
除此之外,还在全国各大城市的要道设卡,强制收取入城税、交通税,乃至有偿安全保护费用。
实际上,就是保护费。
不管这些现象,是不是出自巴沙尔·阿萨德的本意,总之底下人不择手段的行为,不仅让他彻底失去了本就不多的民心,军队的士气也不复存在。
所以反政府军再度发起进攻时,才能从霍伊姆一路平推到大马士革,几乎没有遭遇任何抵抗。
当巴沙尔在混乱中慌忙携带家眷爬上飞机、飞往莫斯科后,大部分的首都民众也几乎毫无动作,只是沉默地看着叛军们大摇大摆地走向权力的宝座。
未来会怎样?他们当然关心,但他们无法左右。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格隆 (ID:guru-lama),作者:城北徐公